天凌看了三次蓬莱,日出日落。

    终于在溪水潺潺的山涧,发觉一株并蒂而生的百合。

    取下背篓里青底白瓷的花盆,她用铲子抛开百合四周的碎土,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尖锐的刀铲,还是伤了花枝的根筋。

    她心一狠,干脆扔开刀铲,徒手挖掘。

    白皙纤细的手指拨开尖锐的碎石,泥土里滴落点点血渍。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皱眉,十指连心,得想办法。

    瞥见脚边青底白瓷的花盆,她立刻有了主意。

    她把从山涧里流下的溪水存储在花盆,再用花盆里的水浇灌百合,四周的碎土碰到水,纷纷向下沉落,她毫无损伤的挖出百合的根筋。

    抬头,一袭青衣的道人正笑的和煦,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百合。

    庄子休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那小子的生辰在五月,不过没关系。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给你的冒牌哥哥当成婚贺礼,倒也恰当。”

    天凌还未从师父的话中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睛。

    “…五月的话,铃兰还没开。”

    这那里是重点。

    庄子休从衣袖里掏出一方锦帕,递给她。

    天凌迟钝的接过锦帕,擦拭双手,低头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痕迹,泛着青色。

    没来由,她心里感到一阵变扭。

    末了,她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道。

    “流光要成婚?

    这么着急,没听他提起过。”

    “徒儿,末要忘了。

    这里是流光的梦境,便是他的过往。虽然有你的介入,扭曲了一部分故事,但不能改变结果。

    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设定好。”

    庄子休看她的目光,好似包容一切,蕴含着世间无穷奥秘与智慧,就像宇宙一样。

    山脚下朴素的客栈,妆点的异常华丽,满目嫣红。

    夕颜望着铜镜里凤冠霞帔的明艳女子,心里有划落一丝落寞。她微微蹙眉,镜中的女子也随着蹙眉。

    “你不愿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你。”

    铜镜里映照出男子修长的身影,流光身穿一袭红衣,他面容平静如水。

    “你也一样。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你。”

    夕颜转身与他对视,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新婚前,新郎新娘见面是很不吉利。而在场的两人,却没有一个在意。

    喜娘站在旁边蠕动两下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悄悄褪去。

    “殿下他,是要断了我,所有退路。”走入喜房,他唇边挂着一丝自嘲。

    姬瑕不相信流光,找了个时机测试他的忠诚。

    倘若他乖乖和夕颜成亲,表示他并未有窥伺蓬莱门人之心。夕颜便是堂堂正正,安插在他这个宗周府司天监身边的明棋。

    而所谓的‘妻子’,便是‘棋子’。

    “不是你,是我们。

    他要断了我们,所有退路。”夕颜抬头,笑的明媚。

    她不过是想,站在他身后三步,不近不远。只要姬瑕一转身,便可以看见夕颜。

    原来,这也是不被允许的。

    夕颜一直都在笑,笑的无比刺眼,笑的宛如哭泣。

    “有人和我说,她见过一种人。

    开心的时候,会哭;悲伤的时候,会笑。笑容越灿烂,心里越难过。”

    流光拍拍夕颜肩膀,叹息:“真是笑的比哭的难看。难过的话,不用勉强自己笑。”

    喜娘忽然从房门外探出头,无声的催促他们。

    夕颜怔了怔,瞬间甩开流光的手。

    她不自觉转开话题:“这么有趣的人,倒是很想要见见。”

    “拜完堂就能见到了。

    你答应过,告诉我她在那里。”他走出喜房,红色衣诀随风飘扬。

    夕颜眼眸透露一丝复杂,直到那一抹红色的衣诀消失殆尽。

    夕颜轻轻摇头,喃喃自语。

    “殿下,不会允许变数。

    你…再也见不到……她…”

    蓬莱深处的山涧,女子一路狂奔。

    树林深处一抹黑色身影暗中监视她,手上的羽箭散发冰冷光芒。

    天凌一路狂奔,水蓝色裙摆沾染点点泥污,她对杀手毫无察觉。

    天凌耳边还残留着庄子休的话。

    这里是流光的梦境,便是他的过往。你的介入,扭曲了一部分故事,但不能改变结果。

    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设定好。

    ……

    五年前,宗周太史院司天监,是流光的父亲。

    刚满弱冠的少年流光,在路上救了一位女子。她一身粉色衣裙,面若芙蓉般娇美。那时在二十岁的流光眼里,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没多久,他们便定亲了。

    成亲那晚,父亲很开怀,笑着宣布。

    他已经解决王道微缺,太子动身参加“蓬莱会选”,向天下证明,他是命定的天子。

    流光怀着忐忑又喜悦的心情走进喜房,他想告诉未来的妻子,他会是下一任宗周府司天监。

    往后,他和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树林深处,飒飒风声,一只羽箭呼啸而过。

    “——搜”一声,射在天凌脚边。

    天凌每走一步,白色的羽箭就会从树林里飞速而出。

    一支。

    箭头擦过她的手臂。

    两支。

    划破她的脚踝,她跌落在泥地,碎石划伤膝盖和手掌。

    三支。

    箭尖擦着她的发鬓,被斩断的青丝落在地上,羽箭呼啸而过。

    树林深处,杀手剑术高明,却不想让她死得太快。像在玩弄猎物一般,慢慢折磨她。

    天凌痛的发抖,卷曲身体跌坐在地上。

    脸颊上血液蜿蜒而下,划落在眼睛里,她视线一片朦胧。

    耳边隐约,浮现庄子休后来的话。

    之后的故事,你也该猜到。

    ……

    五年前。

    流光走近喜房。

    他掀起红盖瞬间,夕颜脸颊微红,眼眸里晕染一抹爱慕。

    “你来了。”她嘴角微动,朱唇轻启。

    她已经服毒,眼神迷离混沌,满怀希翼,等她心上人来接她。

    “…姬瑕。”

    名字绕在她嘴边,夕颜说出这一生,再没有机会说的名字。

    眼里一片倾慕。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数日之后,宗周太史院司天监。

    满门抄家。

    ……

    躺在地上的天凌,一袭水蓝色裙装被红色浸染,羽箭穿透皮肤,嫣红的血渍从身体里层层透出,蓝色裙装生生被被染成紫黑色。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她躺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冷风袭来,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指尖早已麻木。她连寒冷的感觉,都已经失去。

    会死的。

    她会死的。

    那他,要怎么办。成亲后,再伤心一次。

    真要他在梦里,也不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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