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水榭。

    “还有数日就要启程,你准备收拾行李吧。”

    “没什么要带。”他靠在廊柱上,红袍在风中摇曳,“你答应我的做到了,那你的愿望达成了吗?”

    我站在他身边,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是。”

    “大烈,青眉,樱花林?这些究竟是什么?”

    “……你不知道?”

    “嗯。”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微微点了点头,“大烈和樱花林我知道,我父君就出生在大烈城外的樱花林。”

    “你的父君是独子?”

    “我并不清楚,父君很少提及过往。但他小时候的家境应该不好。”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找我做交易?。”

    “不要套我的话,原因你该清楚。”

    “是浮弦告诉你的?”

    “没错。”

    我猜对了。

    当日,我就在疑惑为什么一个大烈皇子会知道我父君遗言里的关键词。白棋查证说可能与宫里人有关。

    两相结合,唯一的目标就指向了浮弦。所以当时,我警告染樱不要让我过于好奇。

    而他后来说,帮助他就是帮助我自己的话,也间接的印证了我此刻的猜想。

    即染樱找上我,实则为浮弦授意。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北归山上有一座神祠,祭祀着墨兰的神灵。每逢节日,前来叩拜,还愿和祈福的人数不胜数。将近新年,人潮更甚往日。

    我随着人流上山,到达山顶。

    眼前是一座庄严的神祠庙宇,供奉着金砌神女像,高近三尺。雕像前是一顶香炉,里面立满了香烛,幽幽的燃烧。

    庭院两侧长着两树合抱梧桐,该有百年的历史。已近深秋初冬时节,梧桐叶已转黄,像是空中的枯叶蝶,懒懒的飘荡。

    本该是喧闹和虔诚交织的神祠里,不复往日的景象。没有如织的人流,没有祈愿的寄语,本该塞满人群的地方,却已然空旷。

    所有的人都静悄悄的立在神祠外,庭院里仅有几位祭司在诵读经文。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似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她们被皇宫禁军挡在刀剑之外,不得窥见来人的真颜。我也恰是其中一个,正保持沉默的待在外围。

    半盏茶后,他款款自那边走来,指骨佛珠,内外皎然。

    众人跪拜的同时,他已进入庭院,撩起衣摆,款款跪在了莲花垫上,轻合十指,阖上了眼帘。

    “让所有人,都退下。”

    “是,凤后。”

    祭司们,百姓们,全都退出了神祠,去到了下面。

    我则驾轻熟路的从人群里离开,找到神祠的后门,光明正大的走了进去。

    庭院外有重兵把守,他依旧跪着,缭绕在香雾当中,仙姿佚貌,仪态万方。

    “你来了。”

    “嗯。”我走过去,执过他的手握入掌心。

    “这里是神祠。”他睁开眸子望我,似乎在怨怪我的不懂礼数。

    “祭拜做完了吗?”在他颔首的示意下,我拉着他起身,“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嗯。”他颔首示意,那是重归于我的温柔。

    我带他离开本该他坚守的神祠,离开他祭祀天下的重任,仿佛将一切无所顾忌的抛却。

    “到了。”我同他十指交扣,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带他去了北归山巅,想同他一起看那树山茶。

    白山茶是他的最爱。

    所以,我带他来看。

    他似乎走的有些累,额际浮出一层薄汗,脸颊微微泛红,仿若悄然绽放的粉色桃花。

    我轻拭他的发际,开心的竟然难以言语,“浮弦,你的脸红了。”

    他微有沉默,随即问道,“真的吗?”

    “嗯。”他的旧疾性阴寒,没想到竟然会出汗。

    “每天被药吊着,若没有用,御医怕是也提心吊胆。”他浅浅的笑了,转移了话题,“带我来这,做什么?”

    “来看这树茶花。白色山茶树,这可是墨都唯一的。”

    “唯一?”

    “嗯,它离天空最近,所以独一无二。”

    我和他的手在袖中紧扣,手指交缠,掌心紧贴。无言的,却是最甜蜜的爱恋在无形中缱绻。

    可是,我却突然于心不安。

    我心虚的没有看他,突然道,“浮弦,我没有履行誓言,是我的错。”

    曾经,我发誓,我会娶他做我的正夫,我发誓,我北宫离凰一生只爱楼浮弦一人。

    可,最终我没有做到。

    我拱手将他送往她人之侧,却又和别人再一起。并且当着他的面说,我要娶清商为正夫。

    当日,入无居阁的初衷本是坐实我寡性薄情的名声,借此来缓解朝堂对我的虎视眈眈。后来遇见清商,他的气质和才情,的确让我赞赏。

    那时我对他,仅仅止于照顾。可随着相处加深,直到他看穿我心底的脆弱,一击即中,我便完全卸下了心防。

    那时候,浮弦嫁给北宫雅烟,成为凤后,我眼见着深爱的男子成为凤后,却无力回天。对于清商,我是真心想爱护他,照顾他,保护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快乐,但我却知道宫廷的生活一定不是他想要的,何况他身体有恙,又如何对付宫里的尔虞我诈。

    但我处境堪虞,没法保护他,没法在意他,看着他在北宫雅烟眼前温声软语,低头浅笑,我毫无办法。

    直到清商为救我而毁容。

    曾经,我因为失势离京,失去浮弦;再次回归,清商又因我而受伤。

    没有挽回的人,我已经失去,不想再重蹈覆辙,错第二次。因此,我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清商身上,想要借此弥补过去,却不知不觉伤了浮弦。

    在无形中铸成错误,如今我对浮弦,是无尽的自责。

    因为,他告诉我,他爱的人从未变过。

    他爱的人,一直是我。

    可我,没有履行承偌。

    当年,北宫安对我动了杀心,老师上书贬谪我,实则为救我性命。浮弦离开我也是,试想,倘若一个战功赫赫的王爷和右相的独子成婚,加上我的身份,根本不够北宫安杀我无数次。

    他决然的离开,实则为我。

    只是,真相,知道的太晚,错事也做了太多。

    我认错,但却不奢望得到他的原谅。

    “离凰,我是怪你。但我,又何曾做对过。”他的长袍被撩动,青丝如黛,美的不真实,“当年的诺言,承偌的相守,我亦没有做到。”

    “可你嫁人,并非自愿。你是为我,我又何如怪你?”我伸出手将他揉进怀里,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他是我深爱的男人。

    如何会怪他?

    “离凰,还记的立君典礼上的那首琴曲吗?”

    “《夜宫秋词》?”

    “嗯。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蔺颜吗?”

    “不知道。”我想起当日情景,却又生出无奈,“但我却借此知道你在宫里并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当时,传言说他和北宫雅烟不合,失去宠爱。听闻他琴曲里的孤苦无依,我以为他在向北宫雅烟服软示好。

    “那是为何?”

    “因为,你在,所以我想弹给你听。”

    我失笑,不知道该如何说他,“那你该弹欢乐的曲子给我。”

    “没有你,我食不知味,如何欢欣?”

    “浮弦……”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苦涩里夹杂酸楚,快乐里暗含哀伤。

    我只能将他拥入怀中。

    以沉默。

    他再也不是那个绝艳的公子,尊贵的凤后,超脱的祭司,他只是我怀里的男子,是陪伴我的爱人。

    我终于可以将他光明正大的拥入怀里,不用再去顾忌任何人的目光。从前,我并不在乎那些,之所以不去接近他,只是怕他被有心人算计。

    “离凰……”他的声音,让我心头猛烈的激荡。

    “怎么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山茶花吗?”

    “你说它很像你,但我一直不得其解。”

    “想知道答案吗?”

    “嗯。”

    “山茶花在晚秋开放,跨越冬天,直至凋落。它出生在衰败的秋天,经历寒冬的考验,却在最美的时节迎接死亡。”

    “……”我心里一惊。

    “山茶花凋谢时,并非整个花朵掉落下来,而是花瓣一片片地慢慢凋谢,直到生命结束。离凰,它就像我一样,疾病蹉跎年岁,却无法立即死去。”

    他的旧疾,是心伤。

    有山茶落在他的发间,如淡月琼花,空山烟雨,展露华容却又更兼风雨。

    “灵幽的蓝草,或许可惜根除你的旧疾。这次送质子归国后,我会立刻赶往灵幽谷。”

    “离凰,记住,永远不要抱有希望。”他伸手抚上我的发边,勾起了唇角,“我只在乎现在。生命对我来说,只是奢望。”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绝对不会。”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救他,老天也不行。不管代价多大,我也定要得到蓝草,救他性命。

    “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

    我轻柔的吻上他的唇,如白羽般掠过,轻扫湖面。一瞬间的触觉,仿佛划过芳香的花瓣。

    山茶香萦绕,那般的轻柔。

    他眉眼携着浅笑,就同当年那般任我索求,带着隐约的羞涩。我轻轻扣住他的腰,进一步的深入,舔抹着绝美的芳香,追逐嬉戏。

    他穿着绣金白衣,金色腰带,流金束冠,上嵌夜珠,那是嫁人男子的发饰,亦代表了凤后的无尚尊荣。我吃醋了,随即伸手抽开簪子,他瀑布般的发丝在我手心散开,柔化而轻慢。

    他的身上,只能有我的印记。

    再三的缠绵,我怕他身子受不了,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从他唇上移开。看着他冰白的唇上透亮的水渍,如冰雕的桃花,娇艳夺目。

    他微微喘息着靠在了怀里,我餍足地揽上他的肩头。不约而同的放眼远处,在山崖上傲然盛放的白色山茶树。

    一切,终得完满。

    “浮弦,从今以后,你只能爱我。”

    “好,我只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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