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了灵幽谷,且许诺终身再也不踏足半步。

    “主上,……”

    “怎么了?”

    “赶了几天几夜了,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我撩起了帘子,外面不知不觉已黑透了,“不用了,继续赶路。”

    “您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赶路。”我声音重了几分。

    “是。”白棋在前面亲自驾马,甩鞭,“驾……”

    无力的靠在车壁上,压抑着轻咳几声,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身侧。

    木盒,似乎还残余少年的温度。

    打开盒子,蓝色七瓣花幽然盛放。

    香空留,人消廋。

    终究,一切不复存在了。

    赶了数百里路,在身体本就虚脱的情况下,我累倒了。

    昏迷时,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愧疚和痛苦交织的梦境,足以将人困死其中。

    轻笑自空中传来,低沉里隐含戾气,冷漠中夹杂威胁,那个女人是仇白蛉。

    “莫离凰,你这是要去哪?”

    “仇圣司,你明知故问。”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得自寻死路才安心。也是我小瞧了曾经堂堂的灵王殿下,竟也会做这般偷鸡摸狗的行当。”

    “我虽然做了,但不也被你抓了现行?”

    仇白蛉是灵幽圣司,她若不能发现有人偷闯禁地,这才不正常呢。看她似是匆匆赶来,大晚上的只披着一件单衣,连腰带也尚未系紧。

    “你怕是早就猜到我会来?”

    “比我想象的早了。”

    “我若来迟,蓝草早不就成你囊中之物了。”

    说这话的同时,她的余光扫向一侧,那里有一个山洞,蓝草必定在里面。

    下意识地,身子就向那侧偏去。

    “看来,你是选择第一条路了?既然选了第一条,那就该立刻离开灵幽谷,而不是出现在这。”

    “离开可以……”我自袖里亮出匕首,蓄势待发,“蓝草到手,我自会离开。”

    “是吗?”冷笑出声,蛇形手杖就直直挥了过来,我弯腰倾身,险险的躲过,退开了身子。

    一句不合,在山巅打斗起来。

    云雾里,一片刀光剑影,天昏地暗。她用了十足的武功,加上我刚刚刚受伤,慢慢竟有些力不从心。

    从前以为她蛊术毒医是世间第一,武功却也和我难分伯仲,她还真是隐藏的够深的。论武功,江湖少有人出我左右,仇白蛉竟也算一个。

    她用武功对付我,并非用末流的毒物和暗器,这到叫我不用顾忌其他的。

    我凭借经验争取了瞬间的脱身,将她一掌击开,飞身就进入了山洞。

    山洞里,在滴水,回音阵阵。

    飞掠到山洞深处,视野瞬间开阔。外面凌空悬崖,有飞瀑落下,飞湍激流。

    石台之上,有银色沙土,但本该种着蓝草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没有蓝草,什么也没有。

    那些脚印?

    难道真的有人闯入?

    我又在石台边看见了蓝色水滴,瞳孔不由的一阵紧缩。

    一切在脑中回转,却只是一个呼吸之间。

    随即,仇白蛉自我身后飞来,同样和我僵在了原地。

    “……仇白蛉,蓝草呢?”

    她上前几步,来到石台边拧眉细细打量,忽然伸出手抹起那抹蓝色,放在鼻尖轻嗅,神色变作。

    “是蓝儿!”

    话音未落,她惊慌失措的向外走去,我一把扯住她,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蓝儿来过,蓝草被他拿走了。”

    “那蓝色的水是什么?”

    “不是水,是血。”

    “血?”手掉落身侧,心上漏了半拍,“他的血怎么会是蓝色?”

    “自幼服食灵草所致,这在灵幽谷很常见。”

    这么说,我在沿途和巨兽身上看到那些,竟然全都是他的血?

    但少年为什么要偷上灵巅,还要拿走蓝草呢?

    他受伤了吗?伤的究竟有多重?

    一想到沿路不断的血迹,我的心就不由的沉到了谷底。连我都应对吃力的障碍,他又怎么会安然而返?

    不敢多想,我随即跟上仇白蛉,去找少年。

    他不在房间,也没人知道在哪,暮染也不见了踪迹……

    最后,仇白蛉吩咐众人到处去找,因为灵幽谷实在太大,最后只能和她分开。

    “吊诡寻!对,去他修炼的山洞。”

    我想到了那可怕的现实,强忍着震惊,恨不得立马就赶到少年身边。

    不要,千万不要。

    临近山洞,传出了铃铛的响声。

    走进,眼前的一幕让人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蓝儿……”

    他没有再跳舞,金蚕蛊在罐子里剧烈蠕动,一切恰好接上当时的景象,惊人的继续上演之前未完的故事。

    曾经额际上的蓝雪花,消失不见。黑脓替代了美丽的纹绣图案,再也不见眼角眉梢,飞花摇落的美丽。

    他看见了我,溃烂脸上露出惊慌,抱起罐子就跑进了山洞深处。

    这次我没有晕过去,而是飞快的跟上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为什么要偷蓝草?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金蚕蛊的,为什么暮染没有告诉仇白蛉?

    他炼蛊又为何瞒着我们,而且弄成那副样子?

    曾经那个单纯的少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这才惊觉这几日,我几乎未见过他一面,难道他一直在偷练毒蛊?

    还有暮染,她人究竟在哪?

    无数的疑问,笼罩在我心头,像一张巨网困得人喘不过气来。

    蓝草只有一株,被毁就再也不会有了。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他破坏我的计划。

    面对眼前突变诡异的少年,我的内心生出无端的担忧来,甚至产生了对他动手的恶意。

    “蓝儿,站住!”

    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

    我脚下不停,离他将近有五步的距离,眼见就要赶上他,忽然看见……角落歪歪扭扭的靠着一个人。

    是暮染!

    她似是昏迷着,又好似死了般。

    难道这也是少年做的?

    暮染几日未曾露面,难道就是被他一直藏在山洞里?

    看着他逃离的背影,我发现少年变了,变得令人惊悚。

    不再听话,而且学会了骗人。

    “仇蓝,你给我站住!”我最后地警告他,不再是温柔的语气,而是从未有过冰冷。

    我停下了脚步,他依旧没有停。

    这时,他跑入了一个类似暗室的地方,然后转身。腐烂的容颜再也没有往日乖巧的笑意,他从袖中掏出一株蔫败的深蓝色的灵草。

    他口齿不清的问我,“姐姐,你想要这个东西吗?”

    我瞳孔一缩,那是蓝草!

    “蓝儿,把它给我!”我试探性的伸出手去,语气带着隐约的迫切。

    “不行,姐姐,蓝儿暂时不能给你。”他的语气沙哑,将披风的帽子戴在了头上,遮住了脸庞。

    我只能看见他尖细的下巴,上面油腻浮出,甚至在逐渐腐烂。

    他疼的语调都变了。

    突然,我不再想拿到蓝草了,也不去想他为何会这么做。

    我向他靠近了几步,心疼道,“蓝儿,跟姐姐回去。姐姐帮你上药,你阿姐会心疼的。”

    “……那姐姐会心疼吗?”

    “会,姐姐心疼。”

    我刚说完,他伸手按向墙面,石门缓缓落下。

    “蓝儿不想让姐姐心疼。”石门缓缓落下,他低低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蓝草,蓝儿暂时不能给你。”

    石门落,他的脸,下巴,腰,渐渐隔绝在后。

    我右手紧攥成拳,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功亏一篑的心思让我终究……出了手。

    对不起,蓝儿。

    我挥手成风,用了三成功力。

    “蓝儿……”仇白蛉的喊声自后传来。

    同时,只听“嗙”的一身巨响,侧面山体碎石轰然而落,那道石门却安然无虞的最终落下,重重的合在地上。

    垂手,我终究狠不下心来。

    “蓝儿呢?”

    “吊诡寻里那一幕上演了。我追他到这里,他拿着蓝草躲进了暗室,我没办法了。”

    “你刚才想要对他出手?”责问我,她的声音有些冷。

    “是我的错,我太心急了。”

    “莫离凰,你幸好没有动手……”她似乎并不着急,语气有所指般,“否则,你定会后悔的。”

    事实证明,她是对了。

    之后很多年,我都为当时的冲动而后怕,差点为此而后悔终生。

    有人上前查看暮染的情况,前来向仇白蛉禀报,“圣司,暮染她被催魂了,没事。”

    “把她弄醒,我有话要问。”

    “是,圣司。”

    将药丸服下,暮染随即醒了过来,看见山洞里蓦然多出这么多人来,半天才起身行礼。

    “暮染见过圣司。”

    “我问你,蓝儿呢?”

    “在睡觉。”这时,她看向我,“你怎么在这?你刚不是抱仇蓝回屋了吗?”

    “抱他回屋?”

    这都是十多天前的事了,她怎么说刚刚?

    难道那晚少年并没有熟睡,而是在我离开后来到了山洞,然后催眠了暮染?

    仇白蛉了然的点头,低声对我解释,“她被摄魂消除了记忆,在这里昏迷了数日。”

    一阵“咕咕”响,暮染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肚子,“圣司,我饿了,我可不可以先去吃点东西?”

    仇白蛉点头,对身后的众人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圣司,要不要惊动七大圣使?”

    “不用了。”

    那人吞吞吐吐,纠结道,“可是,若是事后她们问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去吧,去喊她们过来。”话虽如此,仇白蛉分明很不情愿。

    “是,圣司。”

    半盏茶后,七人齐聚。

    “发生了什么事?”

    “是蓝儿,他偷练了蛊虫,且急于求成,金蚕蛊不受控制后,似乎蚕食了血肉。而且,他暗自拿走了蓝草,并将自己关入了密洞。”

    然后,七人就疯了。

    “圣子是灵幽最圣洁的存在,他怎么可以练金蚕蛊呢?”

    “疯了疯了,圣子疯了。”

    “摄魂之术必定没了,这下该怎么办?”

    “他可是灵幽的继承人,没了摄魂怎么得了!”

    “蓝草是灵幽珍宝,仅此一株,他偷它干嘛?你说,这……”

    “你刚说什么?”仇白蛉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那人。

    “圣司,我没……”说是七大圣使,却都是一副迂腐化骨的模样。

    仇白蛉说,“蓝儿是灵幽圣子,灵幽的一切都是他的。再敢说个“偷”字,你就给我滚出灵幽!”

    “……是,是。”仇白蛉怒了,那人只得赔罪。

    接着,又是争吵,耳边叽叽喳喳,吵得人要炸毛。

    “吵,吵什么吵,再吵都给我滚!”我烦躁一把推开挡路的某位圣使,对仇白蛉道,“蓝儿还在里面呢,先开门!”

    “山洞有机关,若用强,所有人都会被埋在里面。”

    “那该怎么办?”

    “等!”

    那一等,等了七日七夜。

    期间,墨都有飞鸽传书而来。

    “凤后病重,速归!”

    我焦心的等待着,第七天夜里,门总算开了。

    少年脚步虚浮,满身狼藉。我根本无法想象他经受了什么痛苦,以至刹那消瘦。

    笑意却从未那般灿烂过。

    他笑着,因疼痛而牵扯的嘴角蠕动着,向我递出手,“姐姐,蓝草。”

    我还未碰到他的衣袖。

    那时,他就摔倒在了地上,却依旧紧紧的护着那株蓝草。

    宛若珍宝。

    我蹙眉。

    七瓣花幽然盛放,点点晶莹。

    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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