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奥佩脱拉.欧律狄刻得意地望着宴会大厅中的所有女眷。

    她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马其顿女主人了。

    小时候跟着母亲劳狄丝一同参加了宫廷的盛宴,羡慕第四王后奥林匹娅丝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被所有人围拢其中、又深受自己丈夫的宠爱……当时她在角落望着春风得意的奥林匹娅丝,全然没想过自己会有实现梦想的一日。

    曾经,由奥林匹娅丝所带领的宴会在她看来是无礼又自降身价的。打破了男女有别的最基本规矩,让狂欢的男士们、低贱的舞女、贵妇混迹于同一室,苟且之事因而层出不穷,如今这一切总算结束了。

    她成为了马其顿的王后、取代了奥林匹娅丝的地位,妇女们可以受到应有的尊重、举办宴会时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场域,以避免更加污秽、肮脏的事情发生──她刻意遗忘自己当初便是在她所谓「肮脏」的场合中认识了腓力,并掳获了这位国王的心。而是满心满眼的沉浸在荣誉感与自信之中。

    「鼻子像是王后。」、「没错。说来孩子长得真快,隔没几日又长了好些,越看越像王后,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艾希亚,你还没生孩子确实不懂,这个阶段他们成长的速度可快着呢。」、「你这话听着像是怨我了,姊姊。」……

    这场以女性为主的盛宴,众人确实不敢忽略克丽奥佩脱拉.欧律狄刻,甚至可以说是争相吹捧她以及她怀中抱着的、刚满一岁的女娃,欧罗巴。

    这位腓力国王目前最宠爱的女人是阿塔鲁斯将军的侄女,原叫做克丽奥佩脱拉,在嫁给腓力之后,国王为了彰显对她的宠爱,便赋予了她欧律狄刻之名。而眼前的这一场宴会也是为欧律狄刻王后的女儿欧罗巴所举办。

    这时,一位贵妇略带调侃的问:「王后,不知道甚么时候欧罗巴会有个弟弟呢?」众人一听发出会意的笑声,欧律狄刻的心下同样得意极了,她刻意摆弄着她怀中的欧罗巴手上挂着的蓝色珊瑚石手镯,腓力送给他们的欧罗巴的生日礼物,珊瑚可以避除灾厄,让孩子身体健康──这种珍稀之物就是波斯王宫也难见,显见腓力的宠爱。

    欧律狄刻想装作不怎么介意,但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已然泄漏一切,「不会太久。」

    「小公主既然像你,王子必然会像腓力国王。」、「会是个英俊又健康的王子。」、「没错,我可以想象再过一年的聚会上,王后的怀中抱着『小腓力』……啊!」、「我的宙斯啊!」……

    其他人还来不及想出赞美之语,就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了。

    艾吉莉亚公主显然是方才在门口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快步冲进属于欧律狄刻王后私人宴会的小厅堂,抬起果盘就往那些贵妇身上泼洒──大颗大颗的葡萄、椰枣、核桃、李子……各类瓜果漫天飞。

    艾吉莉亚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拿起一盘点心,这一回遭殃了的贵妇人可比前面那一批的还要惨,蜂蜜、芝麻糊了满身,浑身黏腻、形象狼狈,全然没有方才谈笑风生时的优雅之态,各个咒骂、大吼着。

    只见室内女人哭喊声不绝于耳,偏偏艾吉莉亚善骑射、体能好,这些贵妇们又只知道慌张哭叫,一时间楞是抓不到她,反倒让这位剽悍的公主直直闯进人群中间,目标直指柚木大圆桌上的盘子,盘子上准备给欧罗巴公主的生日蛋糕还未插上蜡烛,艾吉莉亚抄起盛装蛋糕的盘子,就要往欧律狄刻身上砸。

    「艾吉莉亚,你快给我住手!」欧律狄刻赶忙用身子护住欧罗巴,「你又在发甚么疯了?」

    手中蛋糕直接砸在了欧律狄刻脸上,欧律狄刻惨叫一声,蛋糕慢吞吞的滑了下来,艾吉莉亚得意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强调你那不存在的儿子会长得像爸爸,不就是在侮辱我哥哥?」

    「你是在作贼心虚!」

    「我没有。你才是──再胡说,信不信我让我的猎犬教训你!」

    欧律狄刻哭了起来,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她虽为王后,终归还是个年轻的女人,碰上艾吉莉亚这么凶狠的,她心里惧怕不已。

    ……

    马其顿的第一王后奥妲塔闻讯赶来宴会场,并不发一语地望着满室宛如遭遇过暴风雨后的狼藉之状,依旧哀叫连连的贵妇们、与自己女儿一起大哭不已的欧律狄刻王后、身为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见悔意的艾吉莉亚公主……奥妲塔王后重重的吐了口气。

    克丽奥佩脱拉公主、艾吉莉亚公主的同胞姊妹赶忙上前拉住自己的妹妹,「你过来──」

    艾吉莉亚甩开姊姊的手,「我不要,你又要训我话了。」

    「你不听话,我自然会训你。」

    「我没有错!」艾吉莉亚气呼呼地说:「我替你跟爸爸求情让你不再被关在房间,结果你又想要训我!」

    克丽奥佩脱拉还未开口,欧律狄刻抽抽噎噎地说:「你、你没错!?你莫名其妙攻击了我……还有我的贵客──」

    「啊哈,你肯定又要说,你要把这所有事都跟我爸爸说。你尽管去说啊!」

    「够了。」眼见众人有再生争端的迹象,奥妲塔喝止。

    尽管奥妲塔王后这些年因为身体出了点状况因而淡出了众人视线,但年轻的贵妇们依然记得小时候奥妲塔带给他们的不苟言笑及不容侵犯的威严,因此众人乖顺的在奥妲塔的指挥下各自得到了安置──首要之务自然是让这些浑身上下挂满甜食瓜果的女士们得到热水以及干净的衣服。

    当贵妇们离开后,几个侍女弯身打理地上的餐具碎片、被踩踏成泥的食物、泼洒出去的酒水、黏满墙壁地上蜂蜜及核果。

    奥妲塔则是对着制造出一切混乱的艾吉莉亚说:「我想我们得好好聊聊。克丽雅,你先走吧。」

    克丽奥佩脱拉赶忙说:「奥妲塔,您听我说,艾吉莉亚只是──」

    「不要解释了克丽雅,你不能一辈子护着自己妹妹。」再看一边的艾吉莉亚对于姊姊过多的照护也有些不领情,奥妲塔说:「你先回避一下,我想跟艾吉莉亚单独说些话。」

    克丽奥佩脱拉再怎么迟疑,终归只能点头应是。

    克丽奥佩脱拉公主离开后,奥妲塔将目光转向小的那一位,「艾吉莉亚,你觉得自己有错吗?」

    「我还不是因为欧律狄刻和那群女人胡乱说话──」

    「告诉我,有错还是没有错。」

    艾吉莉亚撇着嘴,忽然跺脚大呼:「这不公平!法庭上就是被告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想法,怎么可以单用「错」、「没错」去划分?这件事哪有甚么完全的对或错?难道没有模糊的地带吗?」

    奥妲塔少与这个女孩接触,现下面对她的伶牙俐齿,心下其实是有些惊喜的,「这么说你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有错了。」

    艾吉莉亚哼了一声,「好吧、好吧──你执意要我这么说,那我是错了,但是又如何?欧律狄刻错得比我多。」一边偷听的侍女心下紧张,果然也只有艾吉莉亚公主这般脾气的敢于招惹奥妲塔王后了。

    奥妲塔并不恼怒,「如果今天你背地里骂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回头对方就趁着你没注意时伤害了你、剪了你的衣服、刮花你的脸甚至剃光你的头发。那么你认为对方有没有错?」

    艾吉莉亚瞪大眼,「当然是那个该死的家伙有错──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要强迫我认错!但事情不能这么模拟啊,这完全是两种情况。」

    「这两个情况又有甚么差别?」

    艾吉莉亚头疼不已,「……唉,你怎么像个哲学家一样?欧律狄刻和那些女人背地里说说哥哥不是爸爸的孩子,这不是侮辱了妈妈和哥哥?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不能惩罚他们?」艾吉莉亚回想方才的情景,大为不满的说:「如果不是念着他们都是柔弱的女人,我必定跟哥哥一样拿酒杯一个一个朝他们身上砸。」艾吉莉亚说的正是在庆祝欧律狄刻完婚的酒会上,阿塔鲁斯当众举杯祝贺、希望自己侄女可以为腓力生下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因而盛怒之中的亚历山大便将酒杯砸向了醉醺醺的阿塔鲁斯脸上,还让对方右眼肿了一大块。

    奥妲塔叹息,觉得腰部的旧伤隐隐作痛,这是她年轻打仗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后留下的创伤,如今她是是久站久坐都觉得不适。她忍着不适,说:「孩子,你可别忘了因为你哥哥的冲动,他被流放到了伊利里亚。」

    艾吉莉亚皱眉,「我想到了,我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我的心驻留在我的躯体上,我同时也深爱我的家人,那么我为甚么要去将这份情绪推及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人都是自私的,外人欺侮了他们我就会报复,只要我想,我也会尽情的在人前揉后说那些讨厌鬼们的坏话!」艾吉莉亚直视着奥妲塔,那对紫色的眼眸有着倔强,「如果爸爸气了、要打我骂我、要流放我尽管来,哥哥不在,我如果不凶一点,要怎么保护克丽雅?她太胆小太怯弱了,好在哥哥过几天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克丽雅。欧律狄刻只会背着我和哥哥欺负她……」

    奥妲塔静静听着艾吉莉亚抱怨,先是骂欧律狄刻事事要跟她争、接下来是母亲被赶出摩罗西亚……

    说着说着,艾吉莉亚竟然哭了,「我讨厌这样,我讨厌欧律狄刻,他们都说亚历山大不是腓力的小孩,私底肯定也议论我不是妈妈的孩子,还想让个丑陋的小婴儿取代我……」艾吉莉亚抹了把眼泪,「保母说我三岁之前爸爸完全不想理我……我生日了,连个首饰都没有……那个欧罗巴竟然甚么都有……」越说、艾吉莉亚哭得越是大声,话语支离破碎着,「肯定、肯定又要怪我,说我都欺负那对母女……」

    奥妲塔静静地把艾吉莉亚揽在怀中,状似自言自语的呢喃:「你跟波吕希娜实在太像了。」

    艾吉莉亚啜泣着没听见奥妲塔的话,但在奥妲塔看不见的角度,这个调皮的公主已经收拾了悲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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