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谕禅向来以温和一面示人, 也很少生气,不管做家主之前还是做家主之后, 都极少跟人脸红,更别说拍桌子发脾气。今天他是真被气狠了, 如果暴力有用, 他真想揍百里鸣岐一顿。

    他没想到,从小到大最让自己省心的这个儿子,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百里鸣岐抬起头看向那一排灵位, 内心愧疚万分, 他闭上眼,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祠堂的地面是青砖砌的, 跪下时膝盖撞在地面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要将这祠堂跪烂似的。百里鸣岐虽然修仙, 但是在祠堂不能动用灵力,撤了灵力之后,他终究也只是肉ti凡胎, 实打实地跪下来,那声音听在耳朵里都觉得疼。

    “是, 父亲。”

    百里谕禅迟疑了一下,还是硬下心肠:“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跟那无是非有苟且之事!”

    百里鸣岐听到这里,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的父亲:“我们未曾苟且。”

    “你……!”

    红夫人叹口气,出声打断百里谕禅:“好了,还是我来问吧。”

    百里谕禅看了红夫人一眼,勉强压下心头那口气,朝她胡乱摆摆手:“你问,你问吧,我也问不下去了。”

    红夫人见百里谕禅背对着他们走到窗前,轻声问道:“岐儿,你告诉娘,你是否有了心悦之人?”

    百里鸣岐冷漠地点点头,红夫人便又接着问:“那人是……”

    “是。”

    百里鸣岐看着红夫人,笃定地说:“我心悦之人是无是非,只不过,我们之间不是什么苟且的关系,我们光明正大。”

    百里谕禅突然道:“光明正大?”

    百里鸣岐沉默下来,他所受的教育是不能顶撞自己父亲的。

    百里谕禅见他不说话,却越发生气:“哪里光明正大?你可知玩小倌是什么人做的事?!你竟也学人家玩这些把戏!”

    “爹!”

    百里鸣岐打断百里谕禅:“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是真心喜欢他,我与无是非之间的感情与爹娘之间的感情无异。”

    “你放肆!”

    百里谕禅没想到百里鸣岐会这样说,气得口不择言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无是非是个男人!他……他能给你生儿育女么?!”

    百里鸣岐也在气头上呢:“爹,恕孩儿直言,爹难道是因为娘能为您生儿育女才娶娘的么。”

    “放屁!”

    百里谕禅被百里鸣岐惊人的发言吓得爆粗口,红夫人则被百里谕禅的粗口吓到了,后者却急着表忠心,丝毫没发觉自己的话有任何不妥,只握住红夫人一只手诚恳地说:“夫人,你可不能听这小畜生乱讲,我娶你是完全是因为心悦于你……”

    ——百里谕禅对两个儿子的态度有70%倾向于“爸爸妈妈是真爱,儿子都是意外”,比起百里鸣岐,他还是更在意红夫人的态度。

    “好了!你就不要讲话了。”

    红夫人听了半天他们父子俩交锋,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用力推开百里谕禅的手,冷着脸看他一眼:“而且,你骂我儿子小畜生是什么道理,他是小畜生,你又是什么。”

    “这……我,我一时气急,说错了话,夫人莫气。”

    百里谕禅道完歉,红夫人却微微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两片阴影——大约是想起百里鸣岐还在旁边的原因,有些不自在。

    红夫人很美,百里鸣岐几乎继承了母亲所有的美貌优势,百里鸣岐就长得貌美无比,红夫人当然比他更好看。她做悲伤的表情会让人怜惜,做开心的表情会让人想跟着她一起开心,就算她什么表情都不做,都叫人移不开视线。

    红夫人微微蹙起眉头:“岐儿,你对我们说出这些,可是已经想明白了?话说出口便不能后悔。”

    百里鸣岐听懂红夫人的话外之意,脸上显出一丝动容,他挺直身体,突然朝他们二人的方向磕一头,郑重道:“是,孩儿想明白了。君子一言,重于泰山。父亲,母亲,是孩儿不孝。”

    百里谕禅听后,竟然没有继续发脾气,只是默默坐回椅子上。许久,他叹口气:“岐儿……”

    在场的三个人都明白,红夫人问他是不是想明白了,就是在问他,是不是愿意为了无是非放弃家主之位。百里鸣岐可以任性,但是九皋家的家主不可以任性,九皋家的元老必定会将这件事当作“丑闻”,要求百里鸣岐卸任璇玑。

    百里鸣岐面无表情道:“父亲,璇玑之位本就不是我的。大哥德行兼备,比我更适合做家主。”

    百里鸣岐说完之后突然松了口气——这些话积压在他心里多年,往日他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保持沉默,今天借着这个机会,他终于可以将所有的想法说出来了。

    百里谕禅看了红夫人一眼,后者也看过来,红夫人眼中含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她温柔地看向百里鸣岐:“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我跟你爹,还有你大哥,也从未怪过你。”

    百里鸣岐垂下眼睛:“爹娘不怪罪,是疼惜我,大哥不怪罪,是宠爱我,这些都不能说明我无错。更何况……璇玑之位是大哥的,我不想要。”

    百里谕禅叹口气:“岐儿……唉,那你也不用这种方式来拒绝,你可以直说嘛,我不会逼迫你。”

    “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百里鸣岐沉默了一下:“他一直为这件事感到痛苦,不希望我们两个的关系被任何人知道。可是无是非并不是觉得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而是……担心我被他牵连。爹,天下人真的容不得我们么?我们没有错,为何要躲躲藏藏。”

    红夫人突然打断百里鸣岐:“你不要再说了!”

    她满面愤怒:“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刚说了好几个不字的百里谕禅:“……”

    红夫人说完,冷笑一声:“都说儿子肖娘,岐儿从小沉默刻板,我还以为自己生了个怪胎。今日才发现,原来儿子还是像我。岐儿,你若喜欢上了女人,那就娶回来,今日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也大胆地去喜欢,管它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九皋家家主之位,谁稀罕呢。”

    她嫁给百里谕禅之后学名门正派夫人的派头,循规蹈矩,以至于好像很多人都忘了,她做“红仙”时还有个绰号,乃“仙道九狂”。修真界有九个人,行事随心所欲,不顾世俗眼光,甚至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被人称为“九狂”,红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后来喜欢上百里谕禅这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才渐渐收敛了。但是红夫人依旧护短,更见不得自己儿子受委屈,如今百里鸣岐说出这样一番委曲求全的话,她没当场掀桌子都是控制住自己了,儿子现在连家主之位都不要,还想让他怎么样?

    百里鸣岐抿紧嘴唇:“我早就想把这件事告诉给爹娘知道,我不想再让他心里不舒服,所以即便没有被娘察觉,我也会说出来,今天只不过借了这个机会。”

    红夫人听得痛快,忍不住在一旁鼓掌:“好!敢作敢当才是我的好儿子!”

    百里谕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个……夫人……”

    “你别说话!当初我们两个在一起时也有那么多反对的声音,最后不还是在一起了。”

    百里谕禅被红夫人一番做派搞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说好的要劝他跟无是非分开呢?夫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倒戈得也太快了吧,现在白脸儿都是他唱,他有些无措,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百里鸣岐抬眼看向百里谕禅:“父亲,如今无是非将凰火剑拔出,天降甘霖,乾坤灵力突增,我一定会找出治好大哥的办法,绝不令父亲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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