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军帐。

    军医被萧烬澜的命令吓得不轻,整天守候在居延床边,熬药、端药,查看脉搏及固定伤处的夹板,无一不是亲力亲为。

    夜,军帐中烛火摇曳。

    张嫂刚刚替居延擦拭完身子,换上干净的亵衣,萧烬澜便大踏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醒了没有?”

    “回皇上,还没。但是,烧已经渐渐退了。”军医回答地小心翼翼,就生怕眼前年轻的皇上一个恼怒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

    萧烬澜眸底酝酿着愠色,然而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的居延,终是忍了回去:“你们都出去,朕要单独呆会儿。”

    军医与张嫂对视一眼,连忙低着头出去了。

    帐中蜡烛的火光洒下一片晕黄,透着宁谧温和的氛围。萧烬澜坐到床边,出神地望着睡着的居延,低喃道:“居延,自从知晓你是女子后,我便再也没有了放手的理由。你……可会恨我?”

    忽地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居延,你究竟瞒过了多少人呢?想到你原先的害羞与别扭,我终是明白了。说起来,那日你沐浴被我撞见,还有后来你冻伤却不愿用热水泡澡,这么明显的问题,为何我都没有往这方面想呢?”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睡着的人儿的侧脸,动作极致地缠绵与温柔:“因为你与世间女子不一样。居延,我遇到你,是何其幸事!”

    “对不起……对不起……”睡梦中的人儿忽地轻吟。似是说着梦话。

    萧烬澜握住居延的右手,轻柔问道:“居延,你对不起什么?”

    睡梦中的人眼角蓦地湿润,晶莹的泪滴沿着侧脸滑落,留下浅淡的湿痕。萧烬澜的心骤然缩紧,替居延拂去脸上的泪,柔声安慰道:“居延,不要难过,不要难过,阿澜在这里,在你身边陪你。”

    “对不起……司祈……对不起……”居延的泪却不断涌出,浸湿了枕头,氲化开一片湿意。

    这一次,萧烬澜听清了居延的呢喃。司祈?南国的国师安平司祈么?居延,你对不起他什么?为何又如此伤心?好多问题想问,可是萧烬澜看着脸色苍白的居延,又将什么疑惑都压了下去。居延,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不会放手了。

    “皇上,谢将军求见。”守门的士兵通传道。

    萧烬澜皱了皱眉,细心地替居延擦净眼泪,又盖好棉被,方走出帐门。看到面有忧虑的谢袭,萧烬澜道:“到你的帐中再谈吧。”又侧身对在门口候着的军医与张嫂道:“你们两个好生照看着,有什么情况,哪怕是细微的情况,也要向朕报告。”然后,方领着谢袭离开。

    帐中,萧烬澜坐在矮几后面,谢袭站在下面。

    “皇上,您离开桓城已有三日,早朝也停了有三日,群臣都纷纷上书,希望您快些回去。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萧烬澜扫了谢袭一眼,淡淡道:“谢将军此话,可是在命令朕回去?”

    谢袭一惊,连忙道:“皇上,末将不敢。只是,皇上为了一个敌国的将领如此,实在有些……”

    “敌国的将领?”萧烬澜冷哼一声,“南国将领林居延已经死了,谢将军莫不是忘了?”

    “皇上……”谢袭微微蹙眉。这一日来,皇上屏退了所有人,只让军医和张嫂在里面,问起来,两人都说皇上不让说,而且,军医手下的两个小兵莫名被皇上刺死。如此,谁也不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烬澜站起身来:“谢将军不必多说,该如何做,朕心中自有计较。至于朝事,朕都已安排好,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过两日朕便回去。”说完,不看谢袭的神情,便径直走出了帐。

    夜已深,萧烬澜处理好桓城里急送的书信,掀开帐门望了望天,星斗东移,新月如钩。远处居延所处的小账的灯还亮着,终究敌不过心中所念,朝着那个亮光的所在走去。

    掀开帐门,军医已经趴在矮几上睡着了,而张嫂正在替居延盖着被子。一见萧烬澜进来,连忙就要跪下行礼。

    “别出声。”萧烬澜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张嫂点头称是,连忙退到了矮几旁边,捅了捅军医的肩膀,军医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人影站在居延床边,刚想斥责,忽地看清那人竟是圣上,一下子睡意全无。

    萧烬澜拉过一旁的小矮凳,坐在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居延的睡颜,心中就觉得很是满足。一点一滴地描摹着床上之人的容颜,第一次的相逢,相识至今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害羞、倔强、坚强、伤心、关怀……全都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河流,让萧烬澜只觉置身其中,浩荡而舒怡。

    张嫂和军医在一旁看着,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去,只是看着年轻的皇上注视着床上睡着的人儿,嘴角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乌黑的眸底是遮掩不住的欲说还休的深情。

    时间流淌无痕,就在军医和张嫂都快睡着的时候,萧烬澜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朝两人挥了挥手:“你们回去睡吧,朕在这里即可。”

    “皇上,您不歇息么?”张嫂问。

    萧烬澜淡淡笑了:“无妨,你们下去吧。”

    跳跃的烛火明灭摇曳,萧烬澜的手抚过居延的眉、眸、鼻、唇,最后停留在乌黑柔顺的秀发之上。流泉般的黑发在指尖淌过,是冰凉柔滑的触感。握了一小撮在手中,绕成一个圆圈结在食指之上,嘴角渐渐勾起,低语道:“绾青丝,绾情丝,同心结,绕指尖。居延,你会答应的,对么?”

    夜色浓重,摇曳的烛火终于燃烧殆尽而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飘散。床边的男子已经睡着,指尖还握着那一缕墨色青丝。

    当朝阳的第一缕光辉从军帐的缝隙中钻进来时,床上的人儿藏在棉被中的右手左手中指与无名指稍微动了一下。然而就是这细微的动作,却让趴在床沿边的男子一下子惊醒,脸上写满着欢喜:“居延,你要醒了么?我感觉到你的动作了,再动一下,好不好?”

    可是只是这么一下,却再没了动静。萧烬澜仔细地感受着居延的动作,忍不住命外面的士兵将军医喊来。

    军医忍住困意,认真检查了一下床上之人的情况,转身道:“皇上,烧已退下,伤口也不再有发炎的状况,若无意外,应该在今日能够醒来。”

    “那他方才手指动了,是不是代表马上就要醒了?”萧烬澜焦急问道。

    “手指动只是神经的本能作用,不过看现在的情况,不久醒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闻言,萧烬澜的眸底尽是惊喜,看向床上之人的视线中全是希望。

    “皇上,您休息一会儿吧。姑娘醒了,民妇让人去叫您。”张嫂看着萧烬澜脸上疲惫的神色与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忍不住说道。

    “不用了,朕昨夜已经睡了一会儿。”萧烬澜盯着床上的人儿,目不转睛地说道。

    张嫂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帝,心下感叹。拿来热水,服侍萧烬澜梳洗完毕。然后又端来一盆新的热水,准备侍候居延净面,便被萧烬澜拦了下来:“朕来。”

    接过在热水中拧过的毛巾,萧烬澜沿着居延的额头往下轻轻擦拭,口中低喃道:“居延,你就快醒了,对不对?我知道的,我感觉得到。快些醒来吧,醒来了,我就带你回宫,你说好不好?”

    说到这里,不禁又自己笑道:“就算你说不好,我也要带你回去。现在你生病了,想反抗都反抗不了呢。你说我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萧烬澜的动作有些笨拙,然而却异常的温柔而细致。忽地感觉手下的睫毛颤抖了两下,萧烬澜顿时停住了擦拭的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似乎在等待一个奇迹,时间变得漫长而充满希望。

    那两道秀气的美好淡淡蹙了起来,嘴角逸出模糊的轻吟,然后蝶翼般的睫毛又颤抖几下,终于缓缓张开。一瞬之间,冰泉涌流,花苞绽放,那两汪如泓黑眸渐渐有了焦距,最终的视线定格在那只拿着毛巾还停留在自己脸颊的手上。

    萧烬澜的眸中瞬间如万道烟花同时散开,绚烂夺目:“居延,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居延微微眨动了一下眼眸,望着眼前欣喜若狂的男子,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阿——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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