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先向千行见了礼,眼角瞥见了夏时夕给他留的位置,沿着软榻走的时候顺手抄起了剩的不多的碟子,悠闲的朝嘴里丢了颗葡萄,随意但却不失风度的落了座。

    “大小姐哪里需要别人去制服,性格温润善解人意罢了。”

    一句话又把千行淡下去的笑意给勾了上来,眯起眼嗤嗤的笑着。夏时夕被人这么调笑,后槽牙磨得嚯嚯响,从软榻上翻身而起,朝那人阴着个脸小声的威胁起来。

    “夏总管对本小姐的了解还真是深刻独到。”

    “只是实话。夏小姐知书达理的美名,这涅阳城基本人尽皆知。”

    知安咧着一口白牙,毫不畏惧夏时夕的瞪视,“噗唧”一声将一颗硕大圆满的葡萄一咬两半。

    夏时夕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知、书、达、理?这四个字哪个能跟传说中的夏小姐有半文钱的瓜葛了!别人不在她的轿子后指指点点还都是看在她爹爹的面子上了。

    夏时夕瞪了半天只觉得眼干,知安倒是毫无知觉,一颗接一颗的把葡萄吃了个精光。

    见眼神攻势毫无用处,自己还捞不着半分好处,夏时夕顿时像颗泄了气的皮球,气馁的又躺回了软榻上。

    跟知安斗嘴从来都没有她赢过的时候。

    “今天都干什么去了,派人叫你这么晚才过来。”

    “也不晚啊,这下面我看都还没开始呢。”知安略略探出前身去俯览了一下楼下内场的情况。

    “陪老爷去城西的茶庄收了帐,处理了那几间到期的铺子,还去绮锦庄结了上次府里上下置办衣物的账目。”

    “东奔西跑的……还真是没闲着您呐。”

    “哪里哪里。想着在下的奔劳能换来夏小姐每日的悠闲,恨不得能更辛劳些才好。”

    “夏总管对夏家这份尽职尽责的心真是感天动地啊,小女我忍不住都要热泪盈眶了。”

    “小姐客气了,这是在下应该做到的。”知安顺势倒身坐趴着,用两只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在夏时夕视线的上空定定的看着她。

    夏时夕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神经反射似的猛的缩了起来,却让她更笼罩在了知安身体遮光的阴影之下。

    知安丰润饱满的唇形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停顿了片刻后,用仅能他和时夕听见的声音说道:

    “祥乐来府上说大小姐让采买的那几味药齐了,问什么时候去百味堂给取了,说康伯过几天就从朝歌采买回来了。”

    看着知安那一脸戏谑的表情,夏时夕知道他定瘪了什么坏。手稍加用力的把知安给推开,麻溜的起身,装作一副正经危坐的样子,小声的嘟囔道:

    “知道了,明天我去一趟。”

    还以为是多么要紧的事情。

    “砰……”不知名物体在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经过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的砸中夏时夕的脑袋。

    “已经帮你取了。”

    知安眯起眼睛,带着一脸求表扬的笑意看向夏时夕。

    吸气——

    呼气——

    经过了好几次气沉丹田,夏时夕终于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咆哮给忍了回去。知安则是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学着夏时夕懒散的坐姿倚在软榻的靠背上悠闲的嘬着葡萄,千行在一旁笑眯眯的,以他俩的拌嘴互动为乐。

    夏时夕一把抄起那体积不算小的包囊,从软榻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的说道:“就在这里呆着,事情办完了回来找你。”轻纱的衣裙被风带的飘舞了起来,妖娆的在半空中打了个卷,还没等舒展就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屋内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知安还是那么一幅软骨头的样子,千行招牌式的笑容仿佛也被夏时夕离去的风带走了温度,只有手下抚摸着陌雪的手偶尔停顿,出卖了他的思绪。

    “关于公子,千行有一事不明,不知公子愿意为千行解答否?”

    知安正捏起葡萄放到嘴边的手指劲节修长,动作一瞬间停在了那里,刚好掩去了微微勾起的唇角。

    “知安愿闻其详。”

    “素问公子行事稳重,但千行所见,对时夕为何总逗弄取乐?”

    知安并没有着急着回答千行的问题,又向嘴里送了一颗葡萄,似想起来了些什么,眼角稍染了些笑意,含糊不明的说道:“我行皆我意。”

    “如此。是千行多虑了。”

    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夏时夕顺着连廊拐了几拐,四下留意没人后打开了那个包裹。数了数样数,再挨个拿出来闻了闻。确认了是自己要的那几样之后就重新装好,抓紧了束口,重新辨了路朝楚清阁的后院走了去。

    一片栽的细密的竹林在将黑夜色的笼衬下显得有些阴郁,被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风作弄的叶片簌簌作响,整个庭院因为这点动静降了不少温度。萧瑟静谧,与前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偶尔有几声的虫鸣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响起,划破死寂。

    夏时夕把最左边的竹丛扒开一条缝,之间一条窄窄的铺垫着细细石子的小路从竹林深处蜿蜒出来,在这样环境的映衬中显得有些渗人。动作敏捷的纵身跳了进去,回身将被扒开的竹丛归拢好后散步并做两步向前走去,淡青色的绢纱衣裙瞬间让她与竹丛融为了一体,恍惚难辨。

    “左……右……左……左……右……”嘴里默念着通过这片竹丛的记路方法,夏时夕忐忑的走在这段石子路上。这地方来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但是眼前的景色和路的方向愣是没有一回是完全重复的。

    她也忘记了最初自己在这片竹林里迷路了多少回,每次迷路就抱着一颗竹子使劲的摇晃。动静大的让楚清阁的守卫以为是有刺客闯入,一群人提着刀围在竹林外头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进去,除非他真的是不想再在涅阳城里混下去了。

    这片竹林可是他们应招进来的时候被耳提面命了不知道多少遍“任何人不可以进入”的地方。楚清阁的俸禄之高,管理之严,人脉关系之广基本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只要是被楚清阁开出去的人,在涅阳城内基本不会再被应招。

    每当这时候,楚清就会一脸冰霜的铁着脸出现,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后直直进入竹林,找到某位正抱着竹子使出全身力气摇晃的大小姐。

    在看到楚清后堆得满脸的傻笑,脸上还有不知道从哪儿蹭上的一小块儿灰黑,在周边满地都是被她晃掉的绿油油的竹叶的映衬下,楚清的脸色不能更好看。

    迷路的次数多了,楚清也心疼他精心培植过但看过去一片秃的竹子,将自己利用竹林设置的奇门阵适当的改了改,带着夏时夕认认真真的走了几遍,确定她能够真的记住进来的方式之后才作罢。

    “右……左……”竹林的边缘从路的前方消失,展露出一块空地,平地上有一间简易朴素的小房子,屋后被从路边蔓延过去的竹林包围着,薄薄的窗户纸将屋内的昏暗的光线漏了出来,有细碎的尘屑在空中飞舞,朦胧的围拢着整个屋子。

    “到了。”

    夏时夕推门进去,比一如既往浓郁到刺鼻竟然淡了不少的烟火香,仔细闻起来还有一股沉静幽淡的气息缭绕在鼻间久不散去。屋内的灯烛点的零星,光线也就没有那么的豁亮,本就空荡的屋子就显得更为空荡。

    一张不小的桌台靠着墙,上面有规律的摆放着一些牌位,牌位前放着几盘贡品,香炉里燃着几支贡香,余烟在空气中袅袅的飘荡着然后四下散开。

    桌台前有一个青年人正闭眼凝神,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被莹润细白的玉质发冠端正整齐的束好,顺直挺拔的脊背透着隐忍,一身素白长衫被处理好了每一个细节,崭新洁白。

    一如既往,却有些反常。夏时夕被这样的氛围包围着,也不由得放慢了自己的动作,变得轻手轻脚了起来。走进屋内,坐在了茶桌旁边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正欲放下茶壶,想了想,又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杯子倒满后,在一旁静静的饮啜着茶,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起身,理了理前襟,坐在了茶桌的另一边,端起了那杯茶慢品,茶水的温度摸起来稍烫但喝起来却温温的正好。

    那人动作甚轻的停顿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拿起杯子在手里把玩着。眼神瞟到了夏时夕放在桌子上的包裹。

    “这些是?”

    一道沉着冷静的声音将夏时夕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反应过来对方的问话后,回答道:“哦,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药单子上开的药,我让祥乐都给弄来了。你挑挑拣拣,看有什么问题没有,中间过了一道手。”

    “谁?”

    “知安,”时夕将被子里面剩的茶水一饮而尽,“不过只是这些药的话,估计他也发现不了什么。”拎起茶壶给自己和对方又把茶水加满。

    那人的表情有些许的松动,像是有了什么有趣的想法。

    “不要以你的警惕性与别人相比好吗。”

    夏时夕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是多此一举,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去管他的死活。她确实反应迟钝了一些,但是她也并没有他们看起来那样神经大条好吗!

    “咳咳……言归正传,下一部的计划安排是什么?”

    那人不着急回答夏时夕的话,先不慌不忙的将包裹收拢好,接着从袖笼里摸出来了一封信递给了她。

    夏时夕将信纸从信封里摸了出来,展开后发现是又是一张写了药名的药单子,看了那人一眼接到示意以后,伸出手指沾了沾刚才倒出来的茶水抹在了药单子上的空白处,一道字痕立即从纸上显现了出来。

    笼已安置,信鸽可飞。

    夏时夕将这行字反反复复的低声念了几遍,在排除了多余的可能后,试探性的向那个人说道:“信鸽可飞……?信鸽……可飞?”

    “嗯。”那人肯定了夏时夕的猜测。

    夏时夕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楚清,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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