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内。

    灶上缕缕白烟自锅盖缝隙飘起,慢慢升腾到屋顶聚集起来,拥着团着凝结不散。灶下阿桑盯着灶堂,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里面送着柴火,两颊被热气熏得晕红而不自知。

    “阿桑,水烧干了。”我跨入房门,站在灶边,掀开锅盖。

    阿桑猛地跳起来,探起身向锅内看一眼,见粥并没有煮干,双目瞪得滚圆,盯着我嚷道:“你不是陪着耶律公子闲话家常吗?过来干什么?”

    见她眼圈泛红,我鼻头竟也一酸,“这不是来了吗?这阵子不是不出宫,而是想出也出不来。”我上前搂了下她,娇声道:“阿桑,不要难过了,小蛮心里很惦念你的。”

    阿桑泪还蕴在眸中,已“扑哧”笑出声,抬起手臂搡我一把,我呵呵一笑躲了去。

    “小蛮,耶律公子喜欢你,这谁都看出来了。你喜欢他吗?”阿桑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手中犹拿着柴。

    我搅粥的动作慢了下来,“若我说喜欢他,你会怎么做?回契丹?还是继续跟着我?”

    阿桑手中的柴“啪”地落下,“少爷也很喜欢你,你忍心让他伤心吗?”我一下呆愣,心绪紊乱,思路再难连上。

    她重叹口气,捡起柴塞入灶堂,“依少爷的性子,就算悲伤难过,也决计不会让你知道。自来汴梁,看到你和耶律公子的第一眼起我就担心会有这样的结果,果不其然……。我心里很乱,少爷对我有恩,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唇边不自觉涌上一丝苦笑,自下山起,阿桑是我交心的第一个女伴。因为此事要分开了吗?如她所说,韩世奇对她有恩,她又怎么可能会留在我身边,但一个女孩子独身上路回契丹,我又放心不下,遂暗叹一声,心道:还是等耶律宏光回去时,一并带上她,路上也好有人照应她。

    心中犹在暗自懊恼,闷闷盯着火苗的阿桑突道:“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就怪少爷不知道主动争取,什么事都窝在自己心里。上次来汴梁,随我们前来的还有一批武功高强的好手,可见了你的面后,得知你身边有云狼二十骑的人保护,他明明不放心,但是却吩咐这批人只能暗中保护,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能露面。我真是想不通,既然担心你,为何不让你知道?”

    我心神一恍。

    阿桑续道:“而耶律公子则不然,就像这一次,千里迢迢亲自为你娘亲送雪蛤。这样的男人,任何女子都拒绝不了。”

    送雪蛤?耶律宏光此次目的居然是为娘亲送雪蛤。心中感动不已,同时脸上微微热起来,自己都没有顾虑到的事,他居然铭记在心。

    “......,你不知道?”阿桑狐疑地问。

    我朝她摇摇头,示意自己一无所知,她唇边噙着丝笑,叹道:“是我阿桑小瞧耶律公子了,他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你做了一切。昨天,耶律公子把雪蛤带去了赵府,估莫着今日赵凌已到了嵩山。少爷他,为何事事都晚一步……。”

    我心中悚然一惊,看向阿桑,“你为何这么说?”

    阿桑淡然一笑,“上次来汴梁,少爷晚了一步,这一次又是。”

    我一怔,“这一次又是?”

    阿桑情绪低沉,双眸呆呆盯着灶堂,再不愿开口。我放下搅粥木勺,出了伙房。

    耶律宏光斜靠在椅背上,已然熟睡。我蹑着步子跨进门槛,坐下来隔桌看着他。他的脸几近麦色,剑眉斜入发鬓,唇角向上微抿,似是极是欢愉。平时刚毅肃穆此时丝毫见不到。

    怔怔瞧着,不妨他竟突地睁开了眼,见我瞠目结舌的模样,轻笑自他口中逸出,“近三个月不见,你变了些。什么时候学会偷偷摸摸了,你就是光明正大的看我,本人也乐意之至。”

    心中一腔尴尬瞬间散去,啐道:“谁会有工夫偷偷摸摸看你,我是前来质问你的,你让鬼叔叔去嵩山送雪蛤,为何不等我出宫再说。娘亲哮喘病症已好了许多,若不是特别阴冷寒凉,一般不会发作,不差这一两天。”

    他轻哼一声,“我在宫外等了两天两夜,你一直没有出现。后来抱着一丝希望把晃晃放进了宋宫,过了一天,仍是没有消息。这才把雪蛤交给赵凌,让他带去嵩山送给你娘亲。你这丫头不止学会偷偷摸摸,牙尖嘴利也学会了。”

    偌大的皇宫,晃晃身子笨拙,居然游了两日才寻到我,捋起袖子心疼地抚着它的小脑袋,晃晃头未抬,在我手臂上轻蹭几下,似是极为得意。

    “我也不愿你去嵩山。”他的语气轻柔,声调中隐透着丝不安。

    我心中一动,动作缓了下来,手压在晃晃身上发起呆来。

    娘亲不愿我入鹰宫,因此让我随着师公。

    耶律宏光更是不愿我进入嵩山范围,不愿意我跟鹰宫沾上一丝一毫关系,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鹰宫和契丹之间关系对立,总有一天必会兵戎相见。鹰宫距汴梁不过百里,宋室皇宫会一无所知?这不太可能,可宋室皇宫默认它的存在,显然也有政治意图。这之间的微妙关系东丹后裔知道,宋室皇宫同样知道。但处于风口浪尖不是隐于幕后的鹰宫首领,而是担任鹰宫宫主的娘亲。

    外有隐忧,内有暗患。像紫漓这种宫众有多少?她们要的不是霸业,不是权势,而是普通女子的平常生活,可正是这种看似平常的渴求遏制太久,待爆发之日到来,所造成的后果是什么样的,没有人能估量的出来。

    晃晃的头微抬起,顶开我的手,我回过神,拿开手,原来晃晃嫌自己的手压着了它。我手一松,它继续昏睡。

    他的目光自我脸上转到晃晃身上,待我放下袖子,复又投向我,我知他心中担忧,便朝他浅浅一笑,正欲开口,眼角余光瞥见咄贺一、萧达石一前一后跨入院门,向这边而来。咄贺一快至房门,抬头见我和耶律宏光面色有异,轻扯了下萧达石袖子,萧达石向这边瞅一眼,随着咄贺一向伙房方向走去。

    见到咄贺一,脑中忽地想起他的提议。

    两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耶律宏光收回目光,“达石性子耿直,人却不坏,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冲他展颜一笑,即而敛笑正容道:“我没有放在心上,他没有说错。此时,你的确不该前来汴梁,且不说为自己建功立业,为了王府,你也该留在燕京。”

    耶律宏光面色转为冷肃,淡淡地问:“咄贺一说了什么?”

    我道:“几个月前,我在汴梁城外见到了紫漓,心中极是震惊。于是,我逼问咄贺一,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得知那次是她诈死是你们商议好的。”

    他面色稍缓,轻颌了下首,“这些事情不想让你知道太多,并不是刻意相瞒。”

    我盯着他,“其实那个计划仍然可以实施,只是前提必须保证我娘亲的安全。”

    他面色微诧,坐直身子,我则向后靠了靠,黯然伤神,“隐居深山外人看来虽然清苦,但对于心无牵挂无欲无求的人来说,那里却是最好的怡情之所。娘亲心已死,入鹰宫不是因为她是东丹后裔,也不是为了赵德芳,只是为了我,为了我的生活中没有鹰宫追杀,能过上普通女子的日子。”

    他默默沉思半晌,才抬起头,“这事要不要让你娘亲事先得知?”

    我摇头,“不能。娘亲明知紫漓曾和你有过约定,却她装作不知,我估莫着也是想让宫众内乱,到了一定的程度,鹰宫自然会土崩瓦解。但这样一来时日太长,二来被长期压制的宫众犯起乱来会出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因此,不能让娘亲在那虚度光阴,我要紫漓在宫里推波助澜,还要她暗中保护娘亲安全。”

    耶律宏光虽是神情淡淡,眉宇之间却暗露赞赏,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遂撇过头,对着房门直着脖子嚷,“阿桑,想要饿死人啊。”

    阿桑扬声道:“就好了。”

    话音落,同咄贺一、萧达石三人一起端着碗碟陆续进门。阿桑挨个瞪身侧的咄贺一、萧达石各一眼,嘟囔道:“饭是早好了的,这两人进了伙房,一个刚刚开口说饭菜做的少了不够吃,另一个马上接口说自己很饿,配合得真好。这不,又重新做了些。”

    耶律宏光笑着朝萧达石点点头,“跟着咄贺一,头脑转得比平常快了些。”萧达石挠挠耳下,憨厚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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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9:30会有更新。配合大赛,要控制更文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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