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里房舍虽多,用来容纳这五百多人却是多有不足,城主为此将整个东院和中路后院的姬妾眷属全部迁到西院,又把大部分仆人遣散,这才勉强容纳。

    即使如此,也是好几人一间屋子。

    庞脉脉走了关系,和白孝先一起住,又把窦玉兰带着两个双胞胎孩子弄到他们隔壁。

    他们的屋子原是后院姬妾所住,在所有人里头,算是最好的一档,可即便如此,也是经常缺这少那,本来城主府为了容纳他们,就遣散了不少下人。此刻自然更没有人手来伺候他们,所以城主府干脆从他们当中招募人来做饭,打扫,搬运,以及管理。

    以乔红儿的声望,自然要当个小头目的,再加上李捕头负责外层警戒,带给他不少方便,这才没有把日子过得多惨。

    至于其他人,看看多少富家翁在这里弄得面黄肌瘦,多少少年郎在这里弄得腌臜恶臭就知道条件多糟糕了。

    好在倒是一天两人的失踪从此绝迹了,这一点,多少让人们松了口气,也算是在这里受罪的唯一安慰:不管怎么说,受罪总比送命好啊。

    城主府因为缺仆人了,甚至还从这些人里招募婢女仆从,而不少原本家境并不好的人都纷纷心动。

    庞脉脉只觉得目前形势诡异,危险得很,按照一贯理智的谨慎提醒都想直接跑路了事,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乔红儿的冒险性格和她的好奇心作祟,她总觉得自己还是想看看究竟而不是这样直接一走了之。

    庞脉脉领的任务是协同管理的,每天都要去见一见城主府几个管事的官员,这一天,她去转悠一圈回来,却遇到一个小丫头子,匆匆忙忙塞了一个纸团在她掌心,就急急忙忙跑了。

    因乔红儿本身魅力太大,这般塞情书送红包的姑娘实在太多,庞脉脉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又一个动了春心的小姑娘,她回屋才展开纸团,随意看了一下,只见这是一张质量上好的宣纸,上头却无什么传递芳心的话,而似乎是一个人的闺中习作,涂涂改改地写了两句诗:“三更惟余奇楠烬,半室尤有栀子香”。

    然后便只余空白了。

    即便作为乔红儿时是有点自恋的,庞脉脉也没法说服自己这两句是情诗。

    她想来想去,突然有点明白了。

    那个修士所化的城主姬妾,传闻好香,当时她还跟那人闲聊过几句,那人说她最喜好奇楠,而这个姬妾所住的屋子,便是叫做“栀圃”。

    栀圃在后院,正是离她所住的地方并不很远,现在姬妾们都迁到西院去了,栀圃因为有许多名贵花木和香料,并没有划给这些狐鼬们居住,而是暂时空着。

    这诗的意思是让自己三更的时候到栀圃去?

    乔红儿的大胆占了上风,庞脉脉决定偷偷去一次,反正那里现在也没人,又在自己居住的后院范围内,自己多加小心便是。

    当天夜里,到了二更将近,她就偷偷起床,悄然摸到了栀圃,一路上真是月黑风高,云淡星疏,几无半点灯火,只有后院的假山草木黑影重重,幸亏她现在是修真之人,要换了以前,还真是够呛有这胆量走这般夜路。

    好在不远,她用灵目术也可夜视,再者经过赵千行的淬体和乔红儿的练武多年,身手确实不凡,因此无声无息,便于三更之前到了栀圃。

    没过多久,只见那个病蔫蔫的城主姬妾,独自一个人,穿了件黑色窄袖衣裙,苍白着一张脸,捂住嘴克制自己的咳嗽,提了一盏灯光极暗的灯,悄悄出现了。

    她捂嘴低声咳嗽的时候,还不住四下观望

    。

    庞脉脉以前看她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现在看来,却竟是不止。

    她身体里的人影若隐若现,只能看出是个男子的模样,面目并不十分清楚,大概看,是个年轻男子模样。

    就是不知道等他离开这个浮生小镇,回忆起给人当了一辈子姬妾,不知道心里阴影面积会有多少?会不会从此由直转弯?

    那姬妾看到庞脉脉出现,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她,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吓杀妾身了。”又道:“幸好小郎聪明,竟真的知道妾身所指……”

    庞脉脉看着她身体里的男子,听着她一口一个“妾身”,不由恶寒,想想干脆别用灵目术了,就先把她当女子吧。

    其实庞脉脉心里有点失望,她看到这人约自己出来时,还曾经想过她是不是想起自己是个修士的事情或者类似的线索。

    现在看她这一口一个“妾身”,显然并没有想起来。

    于是庞脉脉只好抱拳并且退后两步,保持距离,作出正经模样道:“不知夫人约我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那姬妾一双美目凝注到他脸上,许久才轻叹道:“妾身冒昧,那日观小郎,知非常人,故有今日冒昧之举,唉,此事说来话长……”说着她轻咬嘴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最后才开口:“小郎,你可知妾身今年多大了?”

    庞脉脉看着她,摇头。

    她叹了口气,说:“我自十七岁入府,至今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年了,恐怕要几千上万年了……”

    庞脉脉吃了一惊。

    她继续幽然一叹说:“小郎定是以为我疯了……但是小郎想想,你们平时在外头,只知道有城主,可曾想过城主是什么人?多大年龄?平时可曾议论过他?”

    庞脉脉有点毛骨悚然,是的,包括乔红儿自己,平时从来不曾想过城主半分,也没人知道城主到底多少岁,从来没人谈论城主的八卦,就好像城主只是城里的一个摆设,在意识里人们知道他存在,却从没人去想过他……

    这简直是个bug!

    那姬妾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说:“他一定不是人,他身边的仆人,官员,侍从,姬妾,一代代老死,可是他从来没老过,也没死过,更可怕的是,大家竟然都觉得这很正常,没人想过有问题……”她干咽了一口,说:“更可怕的是,我后来也随他不老不死,竟然也没人认为有异……第一个千年,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自己还觉得无忧无虑,从来没有细思过……直到有一天,我认识的另一个姬妾,她在我那里玩,拿着一个以前的姬妾的小像,惊呼说:‘这是我的姑母!’我才想起那是一千多年前同我交好的一个姬人,而她那个后代,生得和她也很像,我这才觉得一切都不对劲……好像做了一场梦突然惊醒一般……自从那天惊觉,再去回想,真是越想越可怕……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呢?所有人都觉得不老不死没什么不对?”

    庞脉脉听了悚然而惊。

    这个城主,看来来历果然有问题。

    是魔修吗?貌似这个世界,没听说有什么魔修啊!

    面前这个女子身体里的修士,他当初进入浮生小镇也是通过李义伦的吗?听起来似乎很久了……他为什么单单被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城主看中?

    是吸取灵力吗?

    那姬妾又说:“我的身体,渐渐也不好了,我想,大概是我活得太久了,其实我也不怕死,一直活着也很无聊,只是不免恐惧,死之前,我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世界又是为何如此?”说着,脸上露出深深的绝望来

    。

    庞脉脉看着那姬妾身体里明显比李捕头和端木馥二人都要黯淡和模糊一些的人影,心里想,恐怕她的本体是大受损伤了。

    这个城主,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天坑,到底是不是他的杰作?

    失踪的狐鼬,是被他吞噬了吗?

    这个世界,远比自己当初以为的要危险得多。

    自己却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带走他们……

    不行,要赶紧离开。

    “你跟我来,”她对那姬妾说,“小声点。”

    带着那姬妾回去自己住的地方,路上庞脉脉比来的时候更小心,偶尔被月季花的刺刺伤了指头,也是一声不吭……

    她打算立刻带端木馥二人离开,带上阿森一对兄姐,这个倒霉的穿成女人还当了别人几千年姬妾的男修士算他这次运气好,能带就也带上他离开吧。

    那姬妾恐怕是心里害怕,走时贴得她极近,最后更是悄然拉着她袖子,庞脉脉有点尴尬,想叫她走远点,人家毕竟现在是女儿身……好吧,自己现在是男儿身啊,还是要避嫌……

    装作若无其事,带着她走了一段,忍受她越贴越近,最后几乎紧贴在她背上了,庞脉脉终于忍无可忍,道:“这位……夫人,麻烦你略离着些……”

    那姬人这才退后了些。

    好容易回去,她让那姬妾等着,自己先回屋叫醒白孝先,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准他说话和问东问西,只说,“跟我过来。”

    三人进了双胞胎的屋子,庞脉脉同样叫醒了窦玉兰,让她抱好双胞胎,自己一手牵着莫名其妙的白孝先,一手搭住含情脉脉的窦玉兰,想想不稳妥,还是自己双手抱过双胞胎,又让白孝先和窦玉兰二人牵住自己的手臂,想想没地儿了,对那姬妾说:“你从后面搂住我腰。”

    “小郎为何如此?”那姬妾声音突然多了一种柔腻,身体更是紧紧贴住她,一对明显的隆起紧贴在她背上不说,一双手臂还从善如流地伸出来搂住了她的腰。

    窦玉兰虽然睡得迷迷糊糊,但此刻也娥眉倒竖了。

    庞脉脉赶紧制止她们:“都闭上嘴!”

    她自己则收敛心思,直入内视之境,凝聚了浑身能调动的灵力,默念口诀:“破虚返真!咄!”

    灵力飞转,口诀是有效的,她甚至感觉到乔红儿的身体仿佛肥皂泡一般消融,自己的本体逐渐显露,而更加充沛厚实的灵力也慢慢回到了她的身上。

    怀里抱着的两个,身上挂着的二只,仿佛都不再存在……

    然而腰间的一双手,却突然之间宛如铁锁一般,紧紧把她的腰束紧。

    庞脉脉一惊。

    灵力一滞。

    身后的人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两片嘴唇几乎要含住她耳垂,吐气都吹在她耳道里:“原来是这样……你竟然是女子,生得这般模样?……”

    庞脉脉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的灵力全然被制住,身子也被全然禁锢到一个怀抱之中,面前仿佛一个乳白色的巨大灵气卵形,把她和身后的人单独限制在其中,和外界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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