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叶筠这一逛,不知不觉便到了午后,我想起要去看看裴靖,于是让出云阁的弟子将他带到了东厢房去歇息。

    我去的正巧,大夫刚为裴靖诊治过,从里头出来,我忙迎上去问:“大夫,里头的那位公子境况如何?”

    大夫的面色颇有几分沉重的摇摇头,我瞧着心凉半截,直觉不妙,莫非千年野山参都用上还不顶用?

    “大夫……到底如何了?可是还不见好?”

    大夫边摇头边道:“老夫从医四十余年,从未见过有人受了如此重的伤愈合这般迅速,夫人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我被大夫一通话说蒙了,战战兢兢的推开房门,却见本该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裴靖裴公子此刻正在桌前大快朵颐,吃得风卷残云,犹如饿死鬼投胎一般。

    我顿时明朗,懂得了大夫为何心情莫名沉重。

    “大夫,他这般……”我指了指裴靖,不大放心的问,“可有什么不妥?”

    大夫摇头:“老夫已替他号过脉,只不过是有些血气不足,脉象正常,这位公子的体质怕是与旁人不同,老夫见识浅薄,也不知如此算不算有碍。”

    我瞧来瞧去这位裴公子也不像是回光返照,况且胃口这么好,想必是没什么要紧。

    “裴公子。”待裴靖吃得差不多了,我才踏进去,“不知我这的饭菜可还合你的胃口?”

    “尚可。”裴靖接过一旁侍女递过去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倒像是被人服侍惯了的贵家公子。

    我本就不指望他能对我感恩戴德,可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实在对不住给他用了的那株千年野山参。

    我挽了挽嘴角在他面前坐下,稀松平常道:“裴公子伤势严重,几欲活不过来,我还当赔了一万两银子不够,还要搭进去一口棺材,好在裴公子吉人天相,替我省了一笔花销。”

    裴靖冷哼一声:“你大可放心,即便我裴靖真的死了,我们裴家人也不会不认账。”

    “原来如此。”我扼腕道,“那我岂不是白白做了一件善事。”

    裴靖看着我,一脸厌弃:“我裴靖不想欠你人情,想要多少银子尽管说,只要我裴家给得起,绝没有一个不字。”

    “好!裴公子果然是痛快之人。”我撑着下巴将他望着,笑出一口白牙,“不过,多少银子我也不好说,只看裴公子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银子了。”

    裴靖不禁皱眉,显然是被难住了。

    我在一旁瞧着欢喜,还不忘插嘴:“裴公子无需着急,慢慢想,五两十两不嫌少,百十万两不嫌多,只要裴公子以为妥当即可。”顿了顿,见裴靖两道剑眉已纠结成麻花,不禁笑出了声。

    这人还真是,一根经直到底,转个弯都不会。

    “你,你笑什么?”裴靖大约以为我是在嘲弄他,两眼珠瞪得能吓死个人。

    “自然是笑可笑之人。”我顺手捏了盘子里一块凉糕塞进嘴里,不慌不忙的嚼着,“这种问题有什么好想的,也亏你能想这么久。”

    性命本无价,何以能银子来度量?

    裴靖愈加不虞,三两步走到书桌前取了笔墨,硬邦邦的同我道:“多少银子你说便是,我此刻便写欠条给你。”

    “我看你是写欠条写上瘾了是不?”我吩咐侍女将桌上的盘碗收拾干净,兴致缺缺的摆摆手,“算了,我不要你什么欠条,门就在这儿,你要是想走便走,没人会拦着。要是想多住几日便住下,左右我这也不缺这几口粮食。”

    我说完抬脚便走,懒得同他多说。他是吃饱喝足了,我肚子还空着呢,吃块糕点根本不够垫底。也不知道这个时辰伙房还剩些什么吃的……

    “且慢!”

    才走两步,裴靖就一声高喝,吓得我心肝儿一颤。听这声,中气十足,半点也不像是个将将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

    我扭过脸不太愉快的望着他:“裴公子还有何事?”

    裴靖的脑袋大约还没转过弯来,瞧我的眼神也满是敌意:“你救我到底有何目的?”

    “目的?”我微愣,后以手扶额,果然这好人也不是谁都能当的,我傅琴霜难得心存善念救人一命,真真是他修了几辈子的福泽才有如此造化,可他偏偏还不晓得珍惜。

    “裴公子以为我有何目的?你又有何了不得的物件可让我图的?”

    裴靖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坦然道:“在下身无长物,不过是祖上积德存了些家底。”

    我笑吟吟的冲他眨了眨眼,有意暧昧道:“若是我说,我相中裴公子你,你可信?”

    “你……你休要胡说!”裴靖登时面红如血,吓得连退两步。

    我信心受挫,摸了摸下巴:“我是貌若关公还是丑如夜叉,竟把裴公子堂堂七尺男儿吓得如此失色。”

    “你,你既已嫁为人妇就该恪守妇道,怎能见异思迁,朝三暮四……”裴靖看我的眼神更多了几份鄙夷,“真不知谁哪家少爷遭此大难娶了你这等不知廉耻的女人。”

    “旁人爱说什么便由他们说罢,我心无愧无悔,自然坦坦荡荡,若是裴公子不嫌弃,便是做小的也无妨,左右我在夫家也不受待见。”说着,佯装万分委屈的抬起袖子抹眼泪。

    “对不住,我已有心上人,此生此世非她不娶。”裴靖这傻子轻易就被我骗了,语重心长同我道:“你的救命之恩我自会报答,还请你日后自珍自重,改过自新。”

    我忍着笑点头,原本还想再跟他闲扯几句,楚三却来了。

    “夫人,阁主已经备下了酒宴要为叶公子接风,请你也去一趟。”

    给叶筠接风?楚衍倒是想得周到。既然今日的主角是叶筠,那我若是推脱不去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知道了,你先回吧,我与裴公子说完这几句话便去。”

    “阁主?”裴靖脑袋不灵光,反应却也不是很迟钝,他四下打量着我的沉霜小筑,问:“这么大的院子,是谁家的宅邸?”

    “自然是我夫君家的。”我有意卖关子。

    “还未请教你夫家名讳。”

    “夫家姓楚,单字衍。”

    裴靖眼珠子登时圆了圆:“可是出云阁阁主楚衍?”

    我笑了笑:“这扬州恐怕没有第二个出云阁了吧。”

    “那你……楚衍的夫人……”裴靖面色说不出的复杂,“你是傅琴霜?”

    “正是正是,原来我在扬州也有些名气,连裴公子都晓得。”我客气的朝他拱拱手。

    “原来是你……”裴靖大约是回味过来了,“我早该猜到,这扬州城敢如此肆意妄为的女子也只有你傅琴霜了。”

    我不大谦虚道:“多谢裴公子赞誉。不过眼下我有点事,不能多陪,裴公子若是不嫌弃在出云阁安心住下,何时想走了也没人会拦着。”

    “不必了,我现下就走。”裴靖带着伤不好穿衣,只裹了件外袍,脸都未抬,像是多看我一眼便会与我纠缠不清一般。

    想来我傅琴霜在外头的口碑着实是不堪,任谁遇上我都避之犹恐不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当我欠你个人情,一万两银子明日我会差人送来,告辞。”

    我侧身让行,面带微笑:“慢走不送。”

    裴靖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羞愤的哼了一声,像是我占了他多少便宜。我难得大度没同他计较,慢慢腾腾的到楚衍那赴宴去了。

    阁主亲自督办的宴席规格自然是不低的,不过是三张嘴吃饭,我大老远便看到一群侍女小厮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姐姐你来了。”

    方蓉先瞧见我轻唤了一声,由两三个丫鬟搀扶着向我走来。她之前动了些胎气面色有几分憔悴,不过抹了些脂粉也看不出什么。

    “你身子不好怎不在屋里好好躺着,大夫不是说了要静养今日。”我顿住脚,淡淡的笑了笑。

    方蓉主动同我打招呼,还这般的热切,只怕是不同寻常。

    “躺了两天都快把我闷坏了,多亏姐姐的碧落莲护着,刚刚衍哥哥替我把了脉,说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不过是出来走走透透气。”

    “既然碧落莲有效那妹妹就留着多用几日吧。”我没什么心思与她寒暄,“此处人多手杂,妹妹还是不要在这多留为好,免得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碰着妹妹。妹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万事要先为夫君的骨肉着想。”

    “多谢姐姐关怀。”方蓉轻轻抚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眼底流露出甜蜜,“有衍哥哥在,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妹妹说的极是。”我当今日是天要下红雨还是怎的,楚衍不在跟前,方蓉好端端的竟同我这般亲近,原来是来膈应我的,可惜我却没什么兴致陪她。

    “对了姐姐。”我正要进客堂,方蓉却将我拉住,还摒退了身边侍女,几分神秘的同我道,“前日你带回来的那个男子伤势如何了?那千年野山参可还有效?”

    “他啊……”我不大愿意提起裴靖那忘恩负义之人,救他一命到头连句谢都没有,含糊的回了一句,“大约死不了吧。”

    “什么?他还未醒?大夫怎么说?”

    我听出几分端倪,微微眯着眼瞧着方蓉:“人是我带回来的,妹妹为何如此关心?”

    “我……我不过随口问问,毕竟是那么贵重的药材,若是用了还不见效岂不可惜。”虽然理由勉强可信,但方蓉的目光却莫名有些闪躲。

    分明是心虚!

    我狐疑的望着她,淡淡道:“可惜便可惜了吧,夫君家财万贯也不在意这些,不过是株野山参,改日我买了还给妹妹就是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太见外了。”方蓉客气了两句,脸色不太好,推说身体不适匆匆跟我告了别。

    我虽隐隐嗅到了几分可疑,不过到底没有什么依据可言,只将此事暗暗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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