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良功道:“若一人三亩,似又多了。说是妇人也分田,可一家子里便是妇人名下的田,照例是男人去种。她们吃的少一多半呢。”

    徐景昌笑道:“且先如此,又不是明年不能改了。咱们都没经验,宁可谨慎些。”

    庭芳点头:“也罢了,不能让他们太多田土,不然可就没人去工厂里做工啦!人都是懒虫,不叫生计逼着,可是不会求变的。”

    钱良功又嘱咐道:“名义上还是佃给他们种,只是按人头佃。万不可说漏嘴,再是要分给他们,也得殿下去分。”没事跟皇帝抢功勋,作死呢!

    几个人都应了,庭芳又道:“下回开会,得唤上君姑娘,我有事使她。”

    周毅调侃道:“早看出来了,郡主待她与众不同。”

    庭芳笑呵呵的道:“再叫上你们家翠荣才四角俱全呢!”

    周毅脸皮八尺厚,笑着朝庭芳一拱手:“替她谢郡主抬举。”

    庭芳没好气的道:“你属猴儿的吧?顺杆爬的本事赶上齐天大圣了没?”

    周毅只笑不说话,那几个丫头识文断字的,早晚各个地方都用的上。他与翠荣的婚事前日已过了明路,有机会自然要推上一把,一味谦虚反惹恼了庭芳——她辛辛苦苦养出的丫头,就为关在家里洗衣做饭伺候夫君?想得美啊!再说那样的丫头,叫她回家相夫教子,周毅在庭芳跟前就断了来往,亏死了。故,周毅是一万个希望翠荣得脸的。先前冲着翠荣去,不就因为她是大丫头么?

    几人又商议了些细节,测算田亩本是最难的活计,撞到徐景昌夫妇手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随便哪个都算的飞快,反倒是觉得分配累人。得先派人把此事布告出去,引着百姓报名参加,还得核实身份。分田时得反复强调,得按着主家的意愿种植,叫你怎么种就怎么种,这也是为什么不敢提分田,只敢说出租了。他们再是按着农书所云,百姓自家的田爱怎么种怎么种,你管的着么?华夏的百姓,可是连清官都不好多断家务事的。

    如此简单而繁琐的活计,庭芳是最不爱做。她刚毕业时导数据,一同入职的另一位傻傻的一条条来,她却是下了几日狠功夫,把表格规律程序摸透,然后写一串代码,一键导出。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前期功夫再痛苦再磨人,她都是愿意做的,可她不肯做那没挑战只考耐心的事。索性一股脑扔给了陈凤宁。陈凤宁一把年纪了,不大做的动,又扔给了颜飞白。

    颜飞白满心欢喜,打开一瞧差点吓的从凳子上跳起。佃田五五开就算极厚道了,三七开是什么意思?揉了揉眼睛,看了半晌,确实是佃农占七徐景昌占三。颜飞白眉毛一跳,这是要逼死周遭豪强!

    果不其然,盖着徐景昌大印的布告一发出去,左近的家族登时疯了!

    第369章 汪汪汪

    众人先前还摸不清套路,只当是传话的人传错了。如今佃农租田七三开的常见,刻薄点的八二开的也是有的。直到围住报信的人反复询问,才惊觉三成租子是真的!伶俐些的问明契约处,撒腿就往布政使司跑。一个带两个,两个带三个,不多时布政使门口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颜飞白拿着庭芳丢过来的琐碎事,只得忍了,问徐景昌借了兵维持秩序,按着排队的人逐一办理。

    为防有人冒名顶替,都是要带上户籍册子,与知府知县提供的黄册对上号了才可办。如此琐事,无需颜飞白亲自动手,他有的是幕僚下属跑腿,要做的不过是左右巡视,避免有人趁机作乱。徐景昌等闲不与陈凤宁以外的文官交往,难以亲近。头一回领了差事,办砸了日后可不好说话。

    有几个嗓门大的大头兵一直在人群里反复喊着如何租田、如何交租、如何种地等诸多规矩,以免办理时夹杂不轻,白耗了时光。待众人听见每人限租两亩,每户男女不限只按人头算时,当下一半的人脸色都很精彩。去岁熬不得,不知多少人或溺杀或贩卖女儿,甚至有卖老婆丢老母的,此刻都悔之不迭。有几个人不住分辩:“女儿有的,丢了,还不曾找回来。且先替她租着,开春就去找哩!”

    从古至今,凡是不好过的人家,溺杀女婴成风,谁不知道谁?本来田就不多,哪有拿着死人顶名额的?不用官员们解释,后头排队的已是骂开:“谁知道你是丢了还是炖了,对不上人的就不给办!爱租不租,不租滚蛋!”统共才放出两万亩田,只够万把人租的,南昌可是有几十万人口的地界儿,两万亩够干嘛使的?

    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本账,才三成租子,租两亩田就可养活一个人。一家四口八亩田,一年能有一千六百多斤粮食,掰着指头数上一数,竟是有好几百斤的剩余。往年那租子,累死累活也剩不下这么许多。只消一个成丁做活,全家都吃的饱饱的,还可有余力养殖鸡鸭,或是种点子棉花纺纱。至于官老爷说的要按规矩种田,那便按规矩!没有规矩,众人心里还有些惴惴,三成租子的好事,打太爷爷起就没听过,甚都不要的租了,谁敢信?有规矩反倒叫人安心。至于规矩难还是易,无人关心,总之租了再说。实在不好了,转租也是可以捞上几个铜板的中人钱的。

    队伍中,有个老者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倘或你活着,就能见着天大的好事了。我的儿啊!你看见了没有?三成租子啊!只要三成租子啊!咱家再不会饿死人了啊!”

    众人登时听的心酸,好几个都陪着落下泪来。家家户户都有亲戚离世,去岁好些人都是退水后活活饿死的。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开朗些的人哭过一番后又转了颜色,笑道:“郡主真是好人呐!先前就是他们拿来了粮食、种子,又给咱们盖了新房子,现又替我们寻了生计。这样的好人,怕不是天上的神仙吧?”

    就有人阴阳怪气的道:“说的好似房子白给了一般,还不是要收银子!”

    边上立刻有人驳道:“哟!这是谁家的?大水没淹着你们家吧?二十两银子的欠条,你把你家的房子卖与我,我也说你是青天大老爷,现给你磕三个响头,认你做干爷爷,如何?”

    在排队的人哄堂大笑,二十两银子的白条换房子,有脑子的人都不干!那人被挤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方才老者哭声带来的悲凉冲淡了几分。再大的灾荒都过了,活着的人得往前看。

    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地主急的跳脚,先前就听说了此事,只当是谣言。徐景昌以雷霆手段灭了君家,难道不是为了发财?只收三成租子,能有几个钱?六千亩田至多一万两的现银。郡主那样的身份,一套衣裳就得好几百两,再算上首饰,一万两只怕不够她一个人的脂粉钱。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南昌城内,除去君家,便是张家最富,钱家次之,王家最次,此乃南昌四大家族。再往后只能算得上中等人家。今次几家子都派了人探寻消息。张员外撞了撞钱员外:“你怎么看?”

    王员外瘪着嘴道:“有什么稀奇?新来乍到的,头一年可不得低些租子,才能站稳脚跟?只我瞧着他们古怪,怎地还按人头算?还算起闺女来了!”

    张员外心中着急:“管他怎么分,如此一来,咱们都被乡亲们戳脊梁骨了!”

    钱员外道:“怕甚,那起子泥腿子,日日怨天怨地,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咱们皆被骂了几辈子,没见阎王来索命,随他们去吧。总有人要活命,徐仪宾家才两万多亩,够干嘛使的?轮不上的,还不是来咱们几家?”又啧啧两声道,“君家且还有气儿呢,这回夺的是他们本支的。不在大院子里住的好些人家都躲过了一劫。他们田土虽不多,算来也有百十来亩,难不成自己种的了?照例要佃出去的。且瞧着吧!”

    几个人纷纷觉得有理,心下稍安。却又看着人头攒动的衙门前大街,怎么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几个人都不曾说出口,君家倒了,下一个呢?会是自家么?

    君子墨也混在人群里看热闹,她父母在世时收的是五成租。父亲有个秀才功名,可免一部分赋税。说是如此说,县里大户要科举的,都要问秀才写保书,大户又跟县令关系和睦,到了缴税的时节,故意把她家漏了。有个秀才名分,无人不服。待到父亲亡故,日子虽不如往常富足,到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来除了读书习武,君子墨幼时算的上娇生惯养,半点苦头都不曾吃过,养的好一副刁钻性子。待一无所有时,才慢慢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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