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凝霜,大风张扬。

    吕布立在虎牢关城楼之上,寒风将他的金甲鼓吹的猎猎作响,他只是负着双手卓立,一双锐目看着关下的激战。想那虎牢关两侧为山、关前一里又有汜水阻隔,当真是易守难攻,可袁绍一方倚仗名将百千、兵士无数,日夜强攻,竟已压制汜水之前。到得今夜,两军在这汜水两畔激战已有半月。今日月圆,清冷月光之下,高顺、魏续等九健将各率了一只千人队,在这隆冬中泅水夜渡,只为占得那汜水东侧方寸之地。而袁绍一方则以陶谦、孔融、刘岱、孔侑四镇的两万盾卫为墙,后方长弓手则以班次发箭拦击吕布部队于水中。想那高顺素有“陷阵营”之名,但夜夜这般舍命厮杀也但奈何不得袁绍那般的以逸待劳。眼见长箭射来,西凉兵士只能往寒水中潜躲,可那汜水冰寒,纵是不被常箭射死,几个来回间便已被那寒水冻伤。纵是如此,高顺等健将仍是一往直前,因为这是吕布的命令——吕布之命,便是天意——天要我死,我何不死?!我主既要这汜水东岸寸于之地,莫说是这冰水箭雨、便是那刀山火海,也要夺来!

    吕布远远的望着高顺等人在汜水中上下漂浮,面色亦似寒水,心头思绪却是如潮:“华雄,你若是当日听了我的劝,弃了那汜水关不守,向那孙坚假降,我这几日也不用这般眼睁睁的看着手下兄弟们前去送死,只为在那汜水东岸占得弹丸之地……你不听我劝告、还要我引兵援你,非要与那孙坚在汜水关拼个鱼死网破,我西凉兵众本就不及关东军士,这般硬拼,又是如何能胜?现在你陡然身死,袁绍等人占了汜水关,并以此为依,白日攻关、晚间休息,正要胜我了!”

    ——这仗打到今日,西凉军虽是仍占着虎牢关,但连日来损兵折将、一输再输,那袁绍一方却是仗着强将如云、谋士如雨,屡战屡胜,不出三日,便可以其绝对压倒性的兵力蜂拥而上,以那人肉为锋便可将这虎牢关推平了,更何况关东军中更有曹操、关羽、赵云这等能征善战的统帅,时日拖的越久,对他吕布越是不利。

    所以,他吕布才定下此策,每至夜时,便要得高顺等人前去“赴死”——这虎牢关守军中,止有三万余人是他自己亲信,其余七八万人虽也是董卓派来助守虎牢关,但兵权却抓在各自主帅手中,想那李傕、郭汜、樊稠、牛辅等辈皆是贪生怕死之徒,前日军议,这干人便是言说若是虎牢关不保、还可退守洛阳,可天下虽大、他吕布却不肯退的一步。故而他要高顺拼死也要拿下汜水东岸,明日,便是用马鞭赶,也要将李傕等人的七万部队赶到那汜水东岸——背水列阵,退无可退,此乃兵家大忌。可他吕布偏要孤注一掷,若是不胜,他又何颜去面对自己心中的天下?

    他眼睛只看着高顺,只看他身处逆境,却不忘指挥兵士,攻守有度、战法严谨,丝毫不去想这连夜来的徒劳无功,他与对岸关东兵士进退攻守、拉锯杀伐,均切合兵法要道——每一名陷阵营的兵士都已负伤,但只要高顺令剑往何处一指,那些兵士便如人使手、如手指臂一般杀向何处。至于侯成魏续等人,亦是不畏生死,但听得喊声动天、杀声惨烈。这一时,王匡一部终是被高顺的陷阵营撕开一个口子,西凉兵士便由着这个口子上得案来,似蚂蚁吞食般向两翼的孔融刘岱部攻杀。想那孔融、刘岱等辈皆不是领兵的良才,前兵只是稍败,他们便已携了亲兵往后急退。幸得那曹操在这四阵之后督战,见得前方溃败忙是引兵来援,可高顺等人既是上得岸来,又岂肯退后半步?

    吕布看着高顺等人在汜水东岸立稳了脚步,又看着两军互相杀伐,直如那人间地狱,长叹了一口气,心头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来——董卓生怕自己守不住这虎牢关,竟听信李儒之谏在洛阳大肆侵掠富商百姓,夺其家财、抢其口粮,那李儒成心对兵士不加拘束,任由事态发展,那些士兵骄纵轻狂,竟在洛阳城中奸淫掳掠、放火屠杀。寒风不歇,吹得他额发障目,更增添他心头烦恼。这内外皆是寒冷中,他突然想到那个同样阴寒的李儒——李儒在董卓眼皮子底下已是玩了许许多多的花样,到得今日,在洛阳已可翻云覆雨。此人阴狠狡猾,暗地里勾结邪马台人,对自己这外系之将不时的打压逼迫,早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尤其与是已战死汜水的华雄,更是水火不容,若非有董卓一直强压着,西凉兵各系怕是大乱。现在华雄已然身死、他这一系在汜水关上死伤惨重,有幸逃回洛阳的也被李儒连根拔除,原先三族鼎立的平衡被李儒打破。现在李儒一家独大,对自己来说固然坏极,对汉室清流来说更不是甚么好事,李儒此人睚眦必报,下一个遭殃的便是王允、蔡邕、杨彪等人为首的汉室遗老遗少……洛阳时局是安是乱,全系于李儒一念之间,可惜我吕布现今兵权受制、时机未到,不然早已手刃此贼,他若不除,我这天下安定的大业如何可成?

    但听对岸喊杀声越来越响,吕布回神来看,只见得团团火把之下,正是曹字大旗迎着寒风飒飒鼓动。曹操所率的兵众虽寡,但却攻守一致、趋退有道,枉那高顺、侯成、魏续、李肃四部合围于他,却是被他且战且退从包围中逃了。他又见高顺等人待要趁势,大喝道:“停兵休整,不可燥进!”想他与高顺等人相距里余,那寒风又烈,这般说话却是清晰非常,乃是以精纯内力发出,高顺等将听的清楚、不敢违令,在汜水东岸就地筑起工事来。

    吕布极目又是远眺,但见得远方火光跃动,想来是那袁绍在后方压阵。他一想到袁绍,既是摇头又是失望——这个袁绍,早年自己还在丁原账下时,也曾对他寄予厚望,想与他合谋除了董卓,可此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错失了无数良机,任由那董卓在洛阳立稳了脚跟,自己别无他法,只得杀了丁原、背负了骂名投奔董卓,以待良机。眼下这袁绍端坐十八路诸侯盟主之位、手拥百万雄兵,正是扬名天下之时,明日一战,他定然要倾巢而出的罢?先不说那日曾在隐龙山庄被李儒擒住,更重要是袁绍骨子里贪功劳爱面子的性格,若能大破虎牢关、攻入洛阳,不但能一雪前耻,到时破敌除贼、勤王保国的功劳俱会将他袁绍笼在那金色光芒之中,这份成功对他袁绍的诱惑实在是难以抗拒。所以他吕布才敢如此豪赌,赌的就是哪怕是沮授、曹操等人全力劝谏,袁绍也不会听,因为他早已被胜利的欲望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坐得住?

    他想了一阵,唤了身边传令兵,说道:“去请张辽将军。”不一时,张辽已上得城来,立在吕布身旁,道:“末将拜见主公。”吕布微笑道:“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随即又道:“张辽,我拨你五千精兵,要你做一件脏事。”张辽正色道:“但凭主公吩咐。”吕布手指高顺阵营,说道:“你领兵去将关东军兵士的外衣扒了,穿在自己身上,过一会我让高顺佯攻,你便虽关东军退入陈留城中,到得城中之后莫要声张,明日陈留必定城空,到时待我击鼓三通,你们再遍插红旗,与我首尾夹击。”张辽心道:“陈留城是那袁绍老巢,乃是重兵之地,我等如何侵占?”但他令至必行,也不问因由,领命便欲下城而去。吕布却是笑道:“文远莫急。咱们再观得一阵。”

    张辽遂是站在吕布身旁,看得对岸高顺铺排布阵有法有度,赞道:“高兄弟果然深得兵法精要,主公他日大业毕成,高兄弟可算是居功至伟。”吕布笑道:“文远你也是太过谦虚了。”张辽亦是笑道:“文远与高兄弟相比,武艺或许能战成平手,但统兵陷阵、攻城拔寨,却是远远不如了。”

    在西凉军内,吕布、张辽、高顺三人志同道合,素以兄弟相待,张辽此番自谦,虽有承认高顺之才,但也是顾及兄弟之情。吕布知他心意,又道:“今夜我令高兄弟行此险策,他却向我提了一个要求,你道是甚么呢?”张辽微一错愕,苦思良久,摇头道:“高兄弟一向清高自洁,钱财功名在他眼中不过粪土砖砾,又会提甚么要求呢?文远愚鲁,猜他不出,还望主公明示。”

    吕布缓缓道:“他要的是我得胜返军洛阳之后,杀尽董卓、李儒一党。”张辽一愣,许久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张角黄巾之乱以来,战时人祸连绵不休,根其原因,前有十常侍阉党之流,后有董卓李儒虎狼之徒,祸乱朝纲,百姓流离失所,高顺这才投身从戎、跟随吕布,为的就是以无上强权天下一统、以先秦法家约束官僚世族,使人民安居乐业,董卓李儒这等奸贼朋党,他高顺怎能不恨?怎能不除?

    张辽思到此处,不由长叹一口气,道:“文远追寻主公,也是索求天下安定之道,但却不似高兄弟这般偏激,董卓此人虽是坏极,但待我们三人还算不赖,李儒数次要阴算我等,他都从中斡旋;再者,他名为主公义父,主公若是杀他,于名声上不太好听;更何况现在董卓并未将兵权完全交由我们,在洛阳仍留有精兵,我们若是一时冒进,反而会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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