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质此时已攻至乱尘心肺,他剧烈咳嗽了数下,才勉强开声道:“乱尘岂敢提甚么过分的要求。一是求太师饶了那诗画女子性命……”董卓点头道:“如此简单之事,算不得甚么要求,我非但应了你,更发下重誓,有老夫一日在世,便定会护得她周全!你一心想知道此女子是谁,我便也一同告诉了你便是……”乱尘终是露出笑意,摇头苦笑道:“今时心,今日事,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这陷坑中的诸人既然已经殒命,不管他们生前善恶是非,也当有个安身之处。第二桩事,便是乱尘求太师能将他们头颅身躯合为一处,将尸首好生埋了,也让他们不致成孤魂野鬼。”

    董卓哈哈大笑道:“乱尘兄弟年纪虽小,倒却满是江湖热肠,你可知这所谓的‘江湖热肠’其实就是‘一时之仁’,成大事者若如你这般拘泥于小节,怕早已身首异处,哈哈哈哈……也罢,也罢,老夫就应了你这两桩心愿。”董卓此时已是大喜,以为乱尘至此效忠于己,便吩咐左右道:“来人,快将曹公子救了出来,赐了解药!”

    岂知乱尘幽幽道:“不必了……”董卓端坐在金椅之上,看不清乱尘神情,而那贾诩正立在陷坑上方,他早已猜知乱尘不肯投降,对他颇是心折,此时怔怔的盯着乱尘眼睛,似乎要从他无神的眸子里找出答案:“曹少侠,你这又是何苦呢?”乱尘道:“贾先生好意,乱尘心领了。乱尘是为铮铮男儿,当不侮于世、不欺于人,我若是得了太师解药,再行反悔,岂不污了自己名节,愧对这一场肝胆年少?”

    “大胆小贼,你竟欺我主!”那樊稠、李蒙有心向董卓邀宠,猛得齐声开口大喝:“黄口小儿,你既已向太师叩首降服,怎得出尔反尔?”乱尘没料道这二人情绪会如此激动,但心想自己将死之人,与他们多言无益,遂不再答话。

    却见那先前的黑衣客走到陷坑前,正声道:“曹乱尘,我李儒当初在隐龙小楼中因你作梗,失了一只眼招子,原对你颇多忌恨;虽与你相交不多,但素日多闻你诸多烈迹,今日更见你不畏生死、不恋红尘,你名为乱尘,取意乱世之尘、不萦于物,当真对得起这‘乱尘’二字!但人各有志,李某追随太师,要成张子房之功、姜太公之业,故不能相救。但李某甚敬你男儿本色,恨不能引为知己,今日便敬你一杯!”

    乱尘知晓李儒乃是董卓亲信,更是久闻他奸诈诡变,想不到今日当着众人之面,竟丝毫不顾董卓脸色难堪,对自己说出这般言语,不由得对他生出一股好感。待李儒将那酒用绳子缒下坑来,乱尘接在手中,道:“今日结交,倒也不算太迟。乱尘先干为敬!”他捧起酒杯,将酒一口喝下,只觉一股火热之气从喉咙直串入腹中,不由得心中一惊,寻思道:“这酒怎地如此古怪?”李儒又掷下一只酒壶来,高声道:“好,好!你不念我声名狼藉,我不念你少年无知,你我人生相逢一场,前有仇怨愤懑、今日唯剩酒缘,咱们再干三杯!”

    乱尘心想:”我既已中了那断胆剧毒,命不久长,这酒虽是辛烈,难不成还有毒?他李儒虽人品不堪,但此时待我一如知交,我乱尘何必拂了人家好意?“当即斟满酒杯,又连饮了三杯,只觉越喝越觉辛辣,胃中犹有一团烈火灼烧,乱尘心念一动:“他这酒水必有怪异。就算再辛烈的酒,也不能引得人如此腹痛、有如刀割。呵,男子汉大丈夫,当直面生死,他纵是毒上加毒,与我又有何干?我乱尘鼎鼎男儿,切莫失了豪气!”一仰头,又喝了三杯。

    那李儒忽道:“乱尘,你就不觉得这酒有毒么?你当日刺瞎了我的眼睛,怎不防我今日借机报仇?”乱尘凄然一笑,说道:“乱尘本就命在旦夕,李先生又何必费心费力杀我?在我临死之前,赐了这壶美酒,乱尘再是狂傲,又怎能拂了先生好意?”于他内心深处,反而盼望李儒这酒中当真有剧毒,与那断胆混在一处,自己饮完即死,早日了了这一场乱世尘烟,去那黄泉之下见得师姐时,也不知她是否要责怪自己一如常山之时那般任性放纵?当即又连喝了数杯。到得后来,他果然觉得胃中的热气已散尽浑身诸脉,与那断胆阴毒搅在一处,如双蛇缠斗,或齐头并进、或分而急冲,直痛得他汗水淋漓,内衣湿透。便在此时,那贾诩不顾张济、张绣二人的阻拦,亦是捧了一杯酒走上前来,对乱尘躬身三拜,道:“千言万语,唯只一杯。干!”

    乱尘强自坚持,才从牙齿间勉强逼出一声,道:“干!”他正要举杯再饮,却听大殿屋顶轰隆一声巨响,竟似有人以火药炸碎一般,更落下无数青砖黛瓦,一时间尘烟密布,众人皆看不清殿中情景,只听那董卓厉声呼道:“左右卫士何在?”

    众人皆慌乱间,却不曾察觉那屋顶破洞处已甩下一条铁链,足有十丈长短,悄无声息的探到乱尘陷坑之底,再那么一卷,往乱尘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此时尘烟已散了不少,那牛辅眼尖,看到屋顶有人,喝骂道:“大胆贼子,竟敢夜闯郿坞!”众人听他骂声,不由抬眼一看,却见屋顶上站着两名黑衣大汉,二人一高一矮,但均身材魁梧、脸蒙黑布,只露出了眼睛,显然是故意隐瞒身份。

    那二名大汉知已被察觉,四手齐使,要将乱尘拉上屋顶。殿内众人厉声呼喊,瞬时之间长枪、利箭,各种各样长物都向乱尘和那二人投去。黑衣矮者不得不腾出双手来,从背后抽出一把精钢朴刀,这人双手肌肉粗壮、青筋凸起,显然是个使刀的好手,但见他口中嗬嗬呼出声来,将那把精钢朴刀竟然舞得密不透风,一时间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绝,那一众长枪利剑均被他钢刀扫落。

    但那铁链既长且重,原本两人合力相提乱尘便已甚是吃力,他这番抽刀相挡,那黑衣高者自然承受不住,脚下一软,连人带链一同滚下了屋顶。此时乱尘方刚从陷坑中出得身子、离地不过七尺,眼看二人便要一齐落到那陷坑之中,好在那人应变甚速,半空中身子就着铁链一裹,竟将铁链连着乱尘一起裹偏,这才落在大殿之上。

    此时乱尘中毒已深,本就眼中血红迷糊一片,经由这么重重一摔,更是摔得昏昏沉沉,只觉体内体外痛彻入骨,嘴里也是一甜,忍不住呻吟出声。但他向来性子倔强,只出了一声,便硬生生将口中鲜血咽了下去。

    那黑衣矮者见同伴与乱尘皆困在大殿中,也不犹豫,当即便跳了下来,他下跃姿势尤为奇特,竟是双手展开,身子弓着一团,落地之时双脚陡然伸出抓地,犹如雄鹰扑食。那李儒见多识广,已看出这黑衣矮者武功来历,嘿嘿冷笑道:“原来是青州鹰爪门的高手。我方与贵门素无瓜葛,今日你却夜闯郿坞,在太岁头上动土,就不怕引火烧身,我郿坞日后将你鹰爪门斩草除根、焚得一干二净?识相的除去面上黑布,报上姓名,再磕上三个响头,我家主公方能饶你!”

    那黑衣矮者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兀自低头查看乱尘伤势,便知乱尘已然中毒,他与那高者二人只一对视,便将乱尘背在自己身上,高者也将那硕长的铁链裹在双手之上。他二人背靠背,将乱尘夹在中间,缓缓向金殿外走去。

    李儒见这二人并不答话,反而道:“鹰爪门虽然武功颇有独到之处,但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门派,我郿坞中良将百员、精兵八千,你二人纵是有乱尘的身手,也难出得这金殿半步,何必无辜送了一场性命?”那黑衣高者呸了一声,左手一抖,铁链哗哗作响,已如一条黑色蟒蛇扫向李儒面门。

    这一扫既快且狠,若李蒙被这铁链扫中,少不了皮开肉绽,但李儒功夫自是不弱,加之早有防备,身子一提,伸手揽住一个殿柱,借力一弹,手中长刀更是顺着铁链往黑衣高者双手直砍。那汉子左手一抖,原本横扫的铁链顿时抽回,链头直打李儒背心,那李儒身在半空听得背后呼呼风响,情知不妙,右手仰刀往背后一伸,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链头正正被他刀身挡住,他更借这股反击之力,左手成钢爪一般抓向黑衣高者手腕。那黑衣高者见情势危急,只好亦抽出一只手来,反手捏掌成拳,以铁拳抵挡李儒爪功。

    他二人武功一刚一柔、一正一奇,眨眼间二人你来我往已对攻了十余招,自是旗鼓相当,谁也不曾讨得对方便宜。那黑衣高者情知救人要紧不敢恋战,低喝道:“兄弟,援一把手!”他喊了数声,却不见同伴抽刀帮忙,不由得百忙间扭头一看,却见同伴正被张济牛辅等七剑围在垓心,此时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那黑衣矮者武功原本不错,倘若一对一的单带独斗,这大殿之中除乱尘远远高出外、却是无人可敌,但此时被七名好手围攻,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而他心有旁骛,又要护着乱尘不受剑伤,到此时刀法已然散乱,眼看便要失手被擒。

    原来张济牛辅等人见李儒已率先动手来,唯恐在董卓面前失了面子,当下提剑上前,分从前后左右围上乱尘三人。那矮者见高者正与李儒酣斗,脱身不出,只得咬紧牙关,长刀乱舞,直砍出一团刀影,他意在采取守势、撑得一刻便是一刻,只盼高者早点胜了李儒,来缓下自己的压力,眼下自顾都是不暇,哪还有余力帮助高者?

    高者见同伴情势危急,不由得心神一分,被那李儒寻出空隙,刀光与掌影连在一处,直打得他应付不及、连退数步,但他向来悍勇,虽处劣势,反逼出一股草莽之气,竟将内力运到铁链之上,那铁链被他内力灌注,竟已成一把奇长的铁枪。灯火之下,只见他铁枪横扫直戳,犹如疯虎,在场的卫士只看的眼花缭乱,居然被他扳回劣势,那李儒嘿嘿冷笑,出招也是快极。二人双手乱挥乱舞,只在那刹那之间,两人又折了十余招,铁枪上点下挑,钢刀横扫竖劈,二人均似发了狂一般。但两人确实旗鼓相当,顷刻间又是数招过去,那旁观的卫士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两人如何进攻守御,已全然瞧不名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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