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当空高照,将那金色日辉细细撒在这关中大地之上,那渭水滔滔,更将粼粼波光反映在她二人脸上。此时浊流滚滚,偶尔风起,发出浪花击岸之声,于她却是阖寂无言,情愁无尽,徒增悲凉。

    那张燕三人也已追赶至江边,见乱尘双目紧闭、脸色发白,只剩胸膛间隔许久才微微起伏一次,显然命丧黄泉也不过须臾之事,念起他风华少年、铮铮铁骨,当不失鼎鼎男儿本色,却早早夭亡,又想起七年前黄巾事败、恩师身死,三人心中俱是悲愤异常,只恨这苍天无眼,定命难违。

    眼见那少女唤声越来越小,却是越唤越急,张燕本是个热血汉子,受不住这凄凉悲欢之痛,忽的啐了一口,上前扶过少女身子,道:“小姐……莫要伤悲了。曹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四人合力以内力保住他气血流转,只需吊住这一口气,等过了这渭河,寻到那吕布,定然能救了公子性命。”他如此一说,那黑衣矮者也是上前道:“小姐,大师兄说的没错,眼看董贼追兵将至,我们这便渡河走了罢!”李儒猜的不错,此人正是昔年张角座下二弟子周仓,当年黄巾事败,他与裴元绍等人幸得王允相助,保得性命,留在府中做了护院侍卫统领。这次营救乱尘,自是得了那王允之命,暗中相助、便宜行事。他与裴元绍二人原本只是隐在暗中窥视,却没料道董卓早就定下毒计,要杀那乱尘,这才不得已现身营救,却生了如此诸多变故。

    他心中明晓,乱尘若是不活,自己非但负了王允之命,小姐怕也是难在世间独存。遂从悲痛之中强打精神,四下观望,想寻到一处渡口,找只小船,过了河去。可那渭河广阔如江,纵横数里,但见滚浪飞流,怎来人迹?那同来的裴元绍低低叹道:“师哥,这路可是走得岔了!渭河此段这般宽阔汹涌,又遍寻不着舟楫,如何可渡?”张燕周仓二人听他言语,自是懊恼,但心中仍不愿就此放弃,眺目远望,只愿天无绝人之路,忽生奇迹。

    忽见水天之间,一艘小舟不知从哪里拐来,此时风大水急,那小舟摇摇晃晃,却也不倒,迎着众人驶来。张燕喜不自胜,呼出声道:“小姐!有船!有船了!咱们有船了”裴元绍也是满脸欢喜,急急喊道:“船家……船家!”那周仓出自鹰爪门,眼力自是不凡,遥遥看到那小舟舟头立着一人。其时北风正紧,那小舟船帆猎猎鼓胀,已然吃饱了风,本该顺风而下,却能逆流而上。他向来胆大心细,不由暗想,若非是小舟上装了暗桨一类的机关轮廓,便是那船夫身怀异术,以上乘内力催逼小船逆流上行。想到此节,他心中一惊,暗暗将钢刀提在手中。

    那小船初见甚远,可不过盏茶时分,便已行驶到众人面前,周仓这才看清,舟头立着的果然不是持桨的船夫,乃是一个穿着青懒衣的老道。那老道也不待众人招呼,便开口道:“诸位速速上船,贫道载你们过了河去。”那张燕喜道:“多谢道长。”便去扶那少女,将乱尘送到船山,却听那周仓喝了一句:“且慢!”,已是持刀拦在身前。他正疑惑间,却听裴元绍暗暗道:“大师哥,你看他那船!”他拿眼一看,大大的吃了一惊——那小船竟然无底!老道似是凭空站在水上一般,任那波涛汹涌,老道的布鞋却是不见半点潮湿。他不由得起了戒备之心,将这老道细细打量,但见他身材高瘦,白须白发,想是也有些年岁了,但脸上却丝毫不见皱纹,仍似少年一般红润,虽是眇了一目,看起来却自有一股慈祥平和之态。

    张燕心想:“这老道鹤发童颜,若不是驻颜有术,便是修为甚高。听闻那董卓以重金为饵、广招天下奇人异士,不乏方外之人。眼下我等情势危急,他恰恰于此时出现,难不成是那董卓派来拦截的?是了,他存心要擒杀我们,所以才撑这无底船儿来消遣我们。”想到此节,他啐了一口,冷冷道:“多谢道长好意,只是你这船儿无底,怎可渡人?”

    那老道呵呵笑道:“船儿无底,人生有涯;情爱苦短,往返不达。老道我这船儿虽是无底,却有太平之稳;任他颠簸风浪,也能送各位渡得对岸。”张燕冷哼一声,道:“张某乃是肉胎俗人,听不懂您老人家大道。这船我们不坐了,您老请自便罢。”

    那老道也不生气,仍是笑道:“今日老道此来,渡的不是船儿,乃是人。”他话音刚落,已伸出手来,他出手甚慢,左手伸向坐在地上的乱尘二人、右手揽向张燕三人。那少女虽陷于情伤之中,但时时不懈戒备之心,初时见老道将船驶近,便已觉察到此人内力精纯深厚,早已至返璞归真、空明落花之境,少说也有一甲子的内力。如此高人,别说自己现在内力不济,纵是全然无碍,怕也难敌他三招。她心知硬拼不过,便佯装毫不在意,想要不引起这老道注意,自己再突然出手,说不定可起得奇效。没想到这老道说动手就动手,伸掌虽缓,却有如一堵巨墙,揽向自己腰间。她忙一手上抬、一脚飞踢,手脚之中更是分使两桩奇奥繁杂的天书功法,以期能格挡片刻,身子更是借力急速后退。她侵淫天书武学已久,武功已可傲视天下群豪,纵是与那吕布对攻,胜负也是五五之数。眼下这出掌、飞踢、疾退,俨然攻守有度、张弛得法,说是无懈可击也毫不为过。岂知那老道竟是视之不见,面对她着两桩精妙无比的天书神功,竟毫不换招,仍是轻描淡写的直取中宫。但见他那只单掌轻轻松松从少女的掌影腿风里伸进,一下子便揽在少女腰间,这少女妙到毫颠的抵挡格退,便被他轻轻松松的破了。少女被这老道揽住腰身,便生出内力相抗,更想借力挣脱,没想这老道非但招式平平无奇、大拙胜大巧,一出手便将自己擒住,内力更是无比淳厚,似是深不见底,如穹似宇、包裹六极,任自己如何运力相抗,也不能动弹分毫,如被一个居大磁石牢牢吸住一般。她都已如此狼狈,张燕三人更是无可抵挡。

    这老道貌不惊人,眨眼一招间便将五人擒住,笑了一声,道:“起!”轻轻一提,便将五人都擒到了那小舟上,那周仓直想:我命休矣!要被这妖道活活溺死了!没想到,身子并未落空,更似是站在坚硬的平地一番。但抬眼望去,却见脚下空空如也,船底水花奔腾上涌,却被一股无形的物事挡住一般。他对裴元绍使个眼色,二人同使用千斤坠地之法,可双脚犹如立在岩地之上,无论如何,也不得下陷半分。老道呵呵一笑,道:“气游神虚,非空非明。这船儿无底,我老道修为有涯,两位壮士,莫要再与贫道较量啦!”他二人这才明白,这脚下无形之物,竟是内力气墙所成,大骇之中,皆是心想:我二人根基扎得不错,当年同使这千斤坠地之法,曾将一名为非作歹的狗官压得骨骼碎尽如粉。这船底纵是铁板,也要被我二人生生踩出脚印来。没想这老道怎生如此了得!手上劲力不减,将我们紧紧攥住不得挣脱,竟仍能分心而为,以内力聚成这坚不可摧的无形气墙。

    他二人正兀惊讶间,但听那少女低声泣道:“今日曹郎命赴黄泉,你若是奉了那董卓之命,那便速速动手罢……我,我,我……也是不想活了……”那老道似是早知她心恋乱尘,此时听她这般与子携亡的言语,不免勾起了自己的昔年往事,不住摇头,望着那少女将乱尘紧紧搂在怀中,几番欲言又止,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声,道:“姑娘,你休要伤心……我此来本是要替尘儿解毒,可他自有福缘,体内毒性已然化解……”那少女知道这老道了得,乍听乱尘无碍,原也不信,但见那老道目光诚挚,不像是在诳戏自己,心中这才转哀为喜,忍不住轻摇乱尘身子,想要见情郎睁开眼来。但任她如何摇晃,却不听乱尘出声半句,连原先微弱的鼻息都反而被她摇灭了一般。

    她心中又是悲急,拿眼求那老道,那老道又轻叹了一声,伸手在乱尘眉心上按了片刻,不过盏茶功夫,乱尘脸上气色便已由白转红,虽是不曾苏醒,却终是开口微微吟了一声。那老道收手这才站起,行直小船另一头,面朝渭水、负手背着众人,道:“尘儿只是一时毒质攻心、闭气假死而已……姑娘,贫道乃是方外之人,但却始终难了红尘之心。我早知你事迹,今日既是见了,便有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见情郎终是化险为夷,心中喜不自胜,欲要将情郎的俊脸久久凝视,若不是身旁有张燕等人,说不定更要吻上乱尘额头。但她终究是娇羞少女,又感谢这道士相救乱尘之恩,这才依依不舍的将乱尘交到张燕三人怀中。她刚行到舟尾,便已跪下身来,欲要拜那老道。岂知那老道左手微动,一股柔和的内力从袖间发出,她便拜不下去。只听她道:“道长救命之恩,小女子永世难忘。我诚心代曹郎拜谢,道长莫要推辞。”

    那老道也不转身,言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今日我便是不来,尘儿也必在三个时辰内苏醒,老道寸忙未助,又何谢之有?”

    她情知这老道乃方外高人,不重这世俗礼节,便不再多语言谢,默默立在老道身后。只听那老道缓缓说道:“放眼当今天下,能有姑娘这般武功修为的,也不过十指之数了。”那少女道:“道长见笑了,晚辈要真有这等修为,也不至于被道长一招所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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