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明晓乱尘之意,只是拿眼扫视李儒、吕布等人,众人虽是担心他生死安危,但无一敢违逆他旨意。待众人全数退至殿外,乱尘右手发掌一扫,内力急发而出,更是化为一十二道,拍向大殿门窗,只听砰砰砰砰的巨响连成一片,这硕大的宫殿一下子变得幽暗无比。董卓在那明昧不定的烛火下嘿嘿笑了一阵,这才缓缓道:“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你若真想杀老夫,那请自便。倘若有求于老夫,那就放开老夫,老夫的嗜好虽是千奇百怪,但也不喜欢被人扣着脖子说话。”

    乱尘果然将手松开,漠然道:“你是为天下人口中的佞臣奸贼,我曹乱尘虽有诸多厌恶,但那终究是天下人的是非之事,与我这无形浪子无关,所以我不想杀你;至于太师口中所谓的请求之事,乱尘倒是有两件,还望太师担待。”

    董卓并不立即答话,而是慢慢踱步坐回金椅之上,举起手中酒杯,缓缓道:“老夫早先听闻你与那曹操乃是同胞兄弟,且与吾儿奉先又是同门。奉先行事太过草率,虎牢关一战我军本该大破袁绍这些关东宵小,他却因为一时血气与你单打独斗,贻误战机,若不是有高人相助,奉先便会命丧虎牢,这等大错,本该重刑处罚,但念他也是爱才惜才,老夫才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知老夫要奉先以何立功?”乱尘也举起杯来,就了一口酒,涩声笑道:“劝降。”

    董卓点了点头,微微笑道:“你果然聪明人。很可惜,奉先并未能完成任务。”说到此处,董卓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内殿大门,随即又笑道:“不过,这也在老夫计算之中。但堳坞之中你的胆色骨气,倒真出乎老夫计算之外了。”

    乱尘深深盯着董卓许久,方叹气道:“所以当日我中了断胆剧毒,太师心知不能夺我明志,才暗令李儒再度敬酒,众人皆以为毒上加毒,却不知实是解药……只是,你明知我不肯委身于你,却费尽心机,布下诱我之局,折损千百兵士,张济、李蒙两位将军又是当场毙命,如此徒劳无获,到底是甚么意思?”董卓摇摇头,嘿嘿干笑道:“老夫刚说你聪明,可惜,方才你这番话却有了错处。”

    “哦?”乱尘疑道,“不知乱尘错在何处?”董卓淡淡道:“你怎知老夫徒劳无获?你可知老夫之命,从来都是有赢无输?”乱尘莞尔一笑:“如此说来,太师所布的局,乱尘步步皆输?”董卓点头笑道:“正是。”

    乱尘观董卓脸上颜色,不似打诳之样,心里暗惊,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可否告知一二。”“年轻人,休要着急,”董卓有意钓起乱尘心思,却又不肯点破,“你不是很想知道老夫为甚么要这样做么?”乱尘猜测董卓手上定是掌握甚么重要东西,但董卓现在挑开话题他自然不能逼他,只好勉强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也好,乱尘洗耳恭听。”

    董卓微微点头,赞叹道:“喜怒不行于色,真天纵良才也!”他顿了顿,见乱尘脸上并无表情,悠然续道:“你在我军也呆了数月,老夫只想求句实话,抛开政事不谈,你心中且先思量我军弊端在于何处?”乱尘望着镇定自若的董卓那张脑满肠肥的脸,又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如实道:“太师帐下有温侯这等天下无双之将,又有数万精锐铁骑,可谓兵精将优。只是古人有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知太师可曾听闻?”

    董卓明知乱尘有意讽刺,也不恼怒,笑道:“你是想说我军之中相互倾榨、各成派系?”“正是。”乱尘也不掩饰。“说得好!老夫如此欣赏你,便因你的坦诚率性!”董卓放下酒杯,拊掌大笑道,“管他皇帝宰相、天王老子,老子想干甚么、想说甚么,皆凭率意而为,这才是人生快意!好极!好极!……既然你如此聪明,相信老夫已经告诉你的答案也就知晓了。”

    乱尘细细一想,心中先是暗惊,随即便是鄙夷:“乱尘此时到想起两个词来,却是不知哪个更为准确。”董卓慢慢踱到乱尘面前,不知何故,乱尘只觉有股巨大的压迫感笼罩着他全身。只听董卓细声笑道:“说来听听。”乱尘冷语道:“借刀杀人、自相残杀。”

    “好,很好。”董卓又是大笑:“两个都对。”乱尘顶着那股巨大的压迫感与心里的寒意,冷冷说道:“其实这一场局,你要的我归降,更不是我的人头,而是你那些下属的人头!”董卓点头,示意乱尘继续。

    “早先听闻李儒先生权倾朝野,大有盖过太师之势,更有士人议论太师沉迷酒色不问政事,怕是已失去方进洛阳时的霸王锐气,现在看来,太师确实另有计算——”董卓接过话:“李儒能成为老夫女婿,再至有今日成就,在于他的聪明;而他能有今日被老夫算计的下场,也是在于他的太过于聪明——他结党私营,排挤其他势力,无非是想做强做大,其余张济、王方之辈也是有所图谋,若老夫不尽快削弱他们的势力,等他们羽翼丰满,老夫怕是已成砧板鱼肉。”

    “所以你假借我名,以诱降为因,以捕杀我者擢拔为饵,杀之而后快,再不济也要损其羽翼精英,先前我就一直很奇怪——李儒素来阴狠,与那张济既是同僚,仅仅因为敬佩于我,张济叔侄三人数次有难,他与其余诸人均是从旁观望,原来内情在此——很可惜,在下并未能尽杀李儒等人。”

    “斩李蒙,杀张济,废张绣,更引得派系之间睚眦更深,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令老夫满意了。”董卓的声音毫无波动,平静如同湖水,“而李儒虽是老夫心头大患,此时却不是除他之时。”乱尘道:“若乱尘当时杀得兴起,将他杀了,太师当做何处置?”

    “你杀不了他——”董卓阴阴一笑,“奉先早得了老夫口令,他自然不会容你杀他。”乱尘心中暗叹董卓险恶,颇寒讽刺的赞道:“果然好心计,难怪太师能坐到如今高位。”董卓还是那副轻松的表情,笑道:“你的问题老夫已经回答,此时也该你解老夫心中疑惑。”

    乱尘道:“请讲。”

    董卓问道:“你虽重视师门情谊,但若因此要你断绝兄弟胞情降从老夫,你也是万万不能做到。当初吕布掳你入关,你武功尚未大成,到得长安之后,得益于吕布等人指点提拔,你的武功修习也是日益精进。时到今日,放眼当今天下,以你的武功身手,确是莫有挡者。你若要离开长安重回兄长曹操的驻地酸枣,并不是件难事,而且你也知老夫若不能将你收降,便会取你性命,可你却迟迟不肯离去;故而老夫帐下有人臆测,说你留在长安是想取得老夫性命,见你之前老夫还是有所担忧,可现在已知你意不在老夫的项上人头。本来有一二个外人在长安并非甚么不得安宁之事,可是你却不同,你太过于显眼,甚至可以说碍眼,所以,老夫很想知道你留在这里的目的。”

    乱尘遥望门窗,静静地答道:“天下虽大,可有一方净土?众生芸芸,难觅一二知己……我的心在这里,所以我的人就在这里……”

    乱尘这番话说的甚是悲戚,实是勾起了这些年来自己对师姐的无限爱恋牵挂、对这纷俗人世中的倾轧争斗的厌倦,董卓素为枭雄,此时也忍不住点头叹息道:“人各有志,你空有才华武艺,却终被这难敌难挡的情爱所累……老夫少年之时……”董卓竟被乱尘所染,回首这些年来自己一路征战杀伐,其间多少得失成败、多少是非恩怨,不由得生出诸多感慨。

    他二人相对无言,对酌了几杯,乱尘长叹一声,对董卓微微躬腰道:“太师如今大权在握,土地兵甲,生杀予夺,在一出口。只是上苍有好生之德,堳坞之中被太师杀戮的无辜之众,还望有个归葬之处,这是乱尘两件请求之事中的其一。”

    董卓细细瞧住乱尘,烛火跃动不已,乱尘眼眸之中却满是明亮清澈之色,董卓目视良久,说道:“老夫纵横半生,见过无数厚颜无耻之辈,亦杀过无数迂腐贪婪之徒,你这般……你这般……好曹乱尘!好曹乱尘!”他大笑不止,乱尘明晓他言语之意,也不欲多辩,举杯道:“小子多谢太师成全。”

    董卓道:“现在,老夫很想听听你请求的另一件事。”乱尘涩然一笑:“其实第二件事,算不得请求……”董卓心中不解,道:“究竟所谓何事?”乱尘道:“小子无礼,斗胆相问一句。那日设计杀我的是不是邪马台女王卑弥呼?她是不是与太师做了一桩买卖?”

    董卓脸上横肉一跳,显然心中大惊,但他决意不瞒乱尘,缓缓道:“不错。这卑弥呼年初之时,前来长安求见于老夫。她虽是个幼年女子,觐见之时又极力掩饰锋芒,但老夫今日能掌控汉室、怎能没有半点识人之能?实因此人鹰视狼顾,包藏祸逆之心。她对老夫百般卑躬屈膝、献媚讨好,所献金银美女无数,更是向老夫献上五百奇人,名曰忍者。她如此兴师动众、大耗财力,说要助老夫成就帝皇之业,只求事成之后册封她为王。老夫心想她在邪马台早为国主,何须老夫册封?所谓名正言顺之言不过是裹藏野心的借口罢了。老夫原想一口回绝,但眼见李儒与她眼神来往不断,又想若是回绝了,她器量狭小,又躲在暗处,反而对老夫更为不利,便洋装欣然,将她一人干等安置在长安樱池圆殿之中,又将那五百邪马台忍者赐予李儒统辖,暗中另外布置,调派董璜董越各领东西御林二军驻扎于樱池圆殿侧近,她若有动作,老夫第一时间便可了然于心。故而这几个月来,她虽是蠢蠢欲动,终究因畏于老夫威势,不能有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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