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冷冷哼了一声,目光斜扫,另有一名忍者走上前来,自怀中掏出一把木质小锤,双手平端献上,那人取了这把木锤,这才走至亭中,在那玉石蒲团上先轻后重再轻连敲三下,只听玉石蒲团咯咯作响,现出一口方圆不足五寸大小的洞口来。剑长侍、尺长侍二人对望一眼,均是心生怖意——他们只知这水牢之地囚有诸多大汉名臣,却从不知究竟所在何处,今日若非生死相关,断然不能知晓那水牢的出口竟在这玉石蒲团之下。而此处原是荒山,并无水牢,只是卑弥呼身边的那书生来了之后,才征遣附近的庄户民夫修建,不过短短三月时间,竟能避水修道、开山凿石,将这樱池水牢修建的如此隐秘宏大且又机关重重,其后为免泄露风声,那书生不但将征调的这些民夫尽数杀死,更是假扮匈奴军队、纵兵妄杀,将这些民夫的家属亲眷一并杀了,最后纵火焚烧、将数十个村庄尽付之一炬。水牢方圆十里之地,一片焦土残垣,再无人烟。那少年书生能通晓地理,算无遗漏,当初随卑弥呼游水放舟、行至此山,轻易算出此山中藏有小岛、地下流有腐水,前后只花三夜时光,便拿出详细的土木设计图纸,大至铁门材质、建筑施工,小至机关尺寸、花草布置,方方面面俱被他考虑在中,这份才能,当真是天下卓绝。只是这书生歹毒异常,骆谷中设计残杀乱尘、向董卓献策剿灭大汉名臣这两桩事,众人已看出他为人阴狠嗜杀,丝毫不输卑弥呼,剑长侍、尺长侍二人常在他身前耳听面命,早知他性格手段,平日里就多生惧意,此刻又见这水牢机关精细至斯,对他如何不怕不怖?

    他二人心中虽然焦急,但这一番思索、惧于那书生之毒,不由胆寒,不知不觉里时间都过了一个多时辰,忽然听到那玉石蒲团之下传来咯咯咯咯的铁索齿轮之声,二人连忙上前,看着洞口缓缓显出,方才那人自梯子上探出台来,道:“国师传令接见,还请两位除了兵甲利物。”

    那人言语方毕,便有一人端了银盘走上前来,二人不敢怠慢,急忙解下手中的宝剑、利尺,又将周身的暗器俱数掏出,交至盘中,又待众人验过衣物之后,方才由两名忍者一前一后将二人夹在中间,走下秘洞。

    那秘洞的台阶实在是长,向下一眼望去,盘盘旋旋,似望不穿尽头一般,洞中漆黑潮湿,唯有每隔三丈处的墙壁凿孔里,点着一盏惨黄惨黄色的油灯。不知行了多久,众人终于离了那蜿蜒向下台阶,顺着平底走了数十丈,前面又是一面铁门拦路,尚有三丈距离之时,领头的忍者便伸手拦住众人,对着铁门扬声道:“国师接见两位侍者,劳烦尊者开门。”只听门后一人高声道:“天佑国主,威强睿德”,剑、尺长侍二人久历江湖,知道这是闯关的切口,一日有十二个时辰,这切口一日应当每逢三四个时辰便换一次,倘若有人假冒、或是有人强闯,定有机关射出千万只毒箭,任你武功再高,也要被万箭穿身而死。

    果然领头的侍卫高声答道:“封天禅土,功越百王”,那铁门内的人见切口对上,这才开门放行。剑长侍走至门后,这才发现自己所猜不假,方才众人所处的空地乃是一处悬在空中的飞地,自门后便看到,那块空地的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均布有连弩机关,箭头在灯火下发出幽幽绿光,显然淬有剧毒,那弩箭众多,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将幽幽绿光连成一片,似鬼火一般,说不出来的恐怖渗人。

    众人又走了数十丈,又行到一扇铁门前,只是这扇铁门之前比方才那扇多了三级台阶,领头那人这次并不直接说话,而是于门前跪下,在三级台阶上按先左、后右、再中的顺序连磕三记响头,方才道:“勒兵中土,犁庭扫闾。君临长安,横霸九州。”这一次剑尺长侍二人瞧的清楚,那台阶上布有三处极微小的凸出部位,他磕头之处便是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引动台阶下的轮廓机关,纵是前面那面铁门有人凭借盾牌一类的物事躲过箭雨,到此门前,不知机关布置,也只能望门兴叹。只听得铁门轧轧声响,那扇铁门终于缓缓开了。剑尺长侍二人一路走来,心下越感恐怖,均是在心中寻思:“这少年书生武功了得、计谋出众,机关陷阱、毒药暗杀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究竟是何路神仙,不……若是神仙又怎会如此歹毒?每一步都是精心计算,每一步都要对手死于绝地,这份诈诡肆毒又岂是鬼神可比?”

    过了这第二道铁门,众人又蜿蜿蜒蜒的走了一里有余,饶是剑尺长侍二人武功了得,但被这么前后千绕百转的折腾,加上地下空气潮湿逼仄,竟是脑子昏昏沉沉的,只觉得灯火越走越是暗淡,脚下也逐渐潮湿,到后来水竟漫至膝盖,那水也是越来越黑,不一时有各种各样的浮游毒虫在水面上一划而过,那黑水也是愈来愈臭,直教人干呕作吐。

    众人在这恶臭与毒虫间小心翼翼的涉水而行,经过连续几处曲曲折折的弯角,终是来到一处方圆足有数十丈的水池入口。那领头的侍卫这才停住脚步,立在入口处,对着里面恭声道:“秉国师和公子,剑长侍、尺长侍二位使者已到。”那水池里好生昏暗,偌大的地方只点有两三展油灯,那灯火微不可闻,恍恍惚惚,宛若鬼火。入口外的剑尺长侍二人虽瞧不清里面情形,但听那侍卫言语,知道那少年书生与国师俱在水池之内,更是不敢怠慢,连忙弯腰躬身,齐身道:“属下叩见国师,叩见公子!”只听水池内传来一声冷哼,剑尺长侍二人知道定是那少年书生所发,他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已久,本就瞧十二长侍不起,他二人也犯不着为这生气,此时只是觉得有些尴尬而已,倒是那国师难升米哈哈一笑,道:“两位使者不必多礼,你二人既有要紧之事,那便进来说与在座的各位大人听听,让大汉的这些守疆勇将、股肱名臣们给出出主意。”

    剑尺长侍二人恭恭敬敬的诺了一声,这才进了水池之内。凭着微弱的灯光,剑尺长侍二人发现水池之中建有缓缓向上的石阶,延伸至水池正中央,正好建有一个高出水面寸许的石台。他二人这才发现,石台之上立有四人,只是灯火昏暗、瞧不清衣服饰色,四人又皆是背对着自己,一时半会倒也分辨不清另外两位是何人。

    他二人今日乃是首次瞧见这水池布局,围绕着那石台,水池之中密密麻麻的立满了空心铁柱,每一根铁柱上都缚有一人,皆是被剥得赤条条的,先以铁锁倒钩穿了琵琶骨,后以透骨铁钎自双手掌心与双脚腿骨间穿过,牢牢钉在空心铁柱之上,再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只留一个人头在水面之上。这水池数十丈方圆,其中铁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因终日腐水浸泡、毒虫噬咬,所有人早已身无完肤、皮腐肉烂,不少文臣早已忍受不住苦楚,昏死过去。便是那些久经沙场的武将,也是半死不活,无数的浮游毒虫在黑水中成群结队的穿梭来往,那万重噬咬的疼痒之感何人能忍受?只听气若游丝的惨叫起此彼伏,长而不绝。这些人无一不是沙场悍将,一生中呼天唤地、叱咤风云,何曾低头半个、求饶半句,但此时受苦已久、且疼痛甚剧,纵是如钢铁一般的硬汉,也忍不住想要狂呼乱喊,可到此时身心俱疲,那还能发出高声,只剩下一口奄奄气息吊在胸中,发出一声声微小但尖锐的呻吟,直要刺进人心里去。

    只听一人以汉人语言呐呐道:“诸位大人,你们这又是何苦呢?只要你们肯归顺太师,又何必受此煎熬?”此人话音一出,剑长侍便知他身份——他正是十二长侍之首——日长侍,而他身旁那人,应是夜长侍无疑。果然他身边那人手提着铁棒一类的物事,狠狠抽打着水池中的一名老囚,口中也以并不熟练的汉语骂道:“老家伙,你再不吭声,我今日便将你活活打死!”,他手上虽不曾运用内力,但本力甚大,此刻反复抽打那人,不一会的工夫,就已将那人殴出献血来,那人头发花白,却甚为硬气,连一口呼痛之声也不肯发出,只是紧紧的咬着牙不住颤抖。

    剑、尺长侍心中咯噔一怔,皆是寻思:“这二人怎么此刻也在这水池之内?难道他们也……”

    他二人正思索间,却不知铁棒抽打之声越来越大。原来是那夜长侍脾气暴躁,见老囚无论自己怎么折磨也是不肯开口,火气顿时上涌,用力愈来愈狠,眼看就要将那老囚活活打死,哭丧棒却被日长侍一手抓住,泽呢么只听道:“二弟,别打了。”日长侍虽知眼下难升米与这少年书生环伺在侧,不是妄动恻隐心肠之时,但仍是出手阻止夜长侍行凶杀人。自打七年前认识乱尘以来,他被乱尘的情怀品性所衷心折服,这七年来,他每造一份杀业、便在心底埋下一桩孽障,常常自悔自恨、夜不能寐,但迫于人在俗世、恶事不得不为,更为了兄弟夜长侍的一场性命安危,这才杀他人、更杀己心。国师难升米倒还好对付,可那少年书生奇诡莫测,一双鹰狼之目似乎能穿透人的心脑一般,此情此景,自己纵有千万种怜悯与不愿,但脸上却仍是毫无声色,生恐被那书生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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