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殿内,四根纹龙雕凤的白玉石柱擎天而立,云雾绕柱飞旋翻卷,沉逸肃清的气氛弥漫了煌煌千顷神殿。

    圣日天帝端坐在龙座中,双掌抚在龙座两旁的龙珠之上,凝眉沉目,嘴角抿得很紧,神情肃穆威严,浑身笼罩着一股慑人的气魄。

    西王母则坐在凤帷之内,即使是离她最近的金童玉女都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与圣日天帝相似的气息,却让百官紧张到心滞。

    他们恭敬地立于阶下,垂手而侍,或垂头敛目,或胆大一点地扬着脑袋四处张望。然而,任谁也无法忽视,此时大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数千天兵守卫在大殿门口,再望阶下,身着银白重甲,手持天戟弓矛的两万天兵悉数阵列。而位于九天殿之后的广场上,亦有五万天兵天将排布列候,浩浩荡荡。只等鸣金哨将一声令下,便会冲出方营,直击敌腹。

    今日的阳光亦不甚好,使得天空阴沈,云霭沉沉。

    自从芷霖仙使被收押以后,金乌就被交由其他三位仙官共同照顾管理。然而无论他们如何费劲心力,太阳却始终没有芷霖仙使在时那般惹人惬意,还时不时暴动一下,搅乱天上人间。

    说到底,亦是因为金乌的脾气傲慢骄纵,暴躁难驯。除了聪颖沉蕴,心思玲珑的芷霖仙使以外,怕是任何仙官它都不会放在眼里。纵是圣日天帝站到它面前亲自号令,它亦只肯斜眼睥睨,连颈子都不弯一下。

    毕竟,圣日天帝在远古神兽金乌面前,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凡仙。

    而原本应该被关押在虹霞阵的芷霖仙使一行人,如今正站在两万天兵阵前,与坐在龙位上的那个人对视,目光毫无退让。

    叠影一战,圣日天帝的做法使他们心寒。从那时起,他们就不再是他的臣子。为了成全与淮湮只影的情谊,为了替死去的只影讨回公道,更为了救出被圣日天帝关在暗处受难的淮湮,他们决绝地站到了与他对立的位置。

    而他们中间一人,一袭白纱上云龙诡谲繁复,外罩的青绿绸衫披于肩,系于腰,束散于踝,下摆处七晶煌煌,使其显尽风流之外,更衬托出他的威严仙姿,灼灼芳华。

    不错,其人正是往生玄帝。

    而在他们身后,数万天兵亦是身着银白铠甲,手持重兵,布列整齐,气势恢恢。

    首将对峙,两军巍然未动。

    多少双眼眸于无声中厮杀,多少回沉息抿唇牵动起紧绷的气氛,那剑拔弩张的状态,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即使是最轻和的微风浮动,也会拨动那根最细丝的弦。

    大战一触即发。

    “哎呀,你们别抓我……”一声不解时务的娇喝突然响起,军队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往生玄帝皱眉,回头,看到一个小人被两个雄壮的兵士提到半空中,不肯安分地胡乱挣扎,满嘴叫嚣。

    “把她放下,你们退回原来的位置。”往生玄帝对那两个兵士说道。

    “是。”兵士放下手中的人,转身回归队伍。

    “你不该来的。”往生玄帝看着镜子,眼中依然留存着适才对峙时的冷冽,然而绵绵的温存之意悄然遍于眼底。

    而镜子看到眼前这个阵仗,生生地,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回去。虽急于想劝他收手,却迫于目前的情形而不敢开口。

    正在矛盾中,镜子突然发现了御珍仙君。他的脸虽略显憔悴,却始终挂着笑意。

    还有他身旁的,那些让她牵挂又怀念的面孔。

    霎那间,镜子忘记了目前严峻的形势,惊喜的泪水盈睫在眶,她抬眼望向往生玄帝,“你把他们都救出来了?”

    往生玄帝伸手搂过镜子的肩,“嗯,我把他们都救出来了。但这场仗若是败了,他们和我,不仅要被抓回去,还要遭受比之前更为残酷的刑罚。”

    凝望着往生玄帝黑亮的眼睛,镜子明白了,他是在告诉她,值此一战,不仅要打,还要打赢。

    她的劝阻,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已经糜烂于腹中了。

    “玄蛋儿,你知道吗?兰冉……兰冉她为了救我,死了。”适才喜极的泪水,此时却变得悲伤而哀愤。

    往生玄帝抬眸朝九天殿内看去,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知道。”

    镜子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圣日天帝身边的兰慕和兰闫。

    “我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往生玄帝的话,震得镜子心一跳,却也让她记起了,死在她手上的兰渚。

    把兰渚杀了……她是怎么办到的?

    “镜子。”

    镜子听到蚀芈的声音,转头看向他,她知道他是会帮往生玄帝的。因为在九天殿之外,恐怕最恨圣日天帝的,就要数他和往生玄帝了。

    帮助往生玄帝打倒圣日天帝,或许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了。毕竟,这场战争,无论正义与否,似乎都已经无法阻止了。

    然而对于镜子来说,蚀芈就是她的家人,她觉得应该告诉他,当年的御雷谷惨案,往生玄帝亦逃脱不了干系。但是,你叫她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看到镜子欲言又止的样子,蚀芈明白她的心思。“往生玄帝,已经将当年御雷谷的事情,告诉我了。”

    镜子听后,目光诧异地看着蚀芈,转头望了一眼往生玄帝,又朝蚀芈看去,“那你……”

    “我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谁。往生玄帝的债,就让他先欠着,凭着你的面子,他是定然不会赖的,到时候再找他要还就是了。”蚀芈瞟了一眼往生玄帝,故意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往生玄帝倒也不多辩解,只一笑缓缓带过。

    镜子看看这两人,一时间觉得脑袋变得好大。

    她想,等这场仗打完以后,不管胜也好败也罢,都要好好教育教育玄蛋儿。这家伙,实在是太狂狷了。

    “往生玄帝!”圣日天帝突然开口说话,即使隔着千顷的九天殿,他说的话,依然可以分毫不差地传到往生玄帝的耳朵里。“你可知,私营重犯,谋逆作乱乃是死罪?剔除仙籍,剥夺仙骨,破碎仙灵,便是你战败后的结局!”

    往生玄帝神色坦然,语笑嫣然,“若我赢了呢?大哥,成者为王败者寇,到时候谋逆作乱的,可就是你了。”

    “大胆!”圣日天帝怒目圆睁,双拳紧握,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你篡乱天庭,耗损天庭实力,到时候妖界魔界便会趁虚而入,破坏仙道。二弟,这天下当初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打下来的,难道你真的就狠心置之不顾吗?”

    “哼,难为你还记得,这天下是我们三人一起打下来的。你的命,还是二哥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可你呢?残忍地迫害手足,如今二哥生死未卜,我不找你找谁?”往生玄帝冷着脸,满腔愤怒直抒胸腔。

    而往生玄帝的话,却让圣日天帝陷入了对过去的缅怀,他神色恍然,口中轻喃:“小狐狸……”

    “咣当!”往生玄帝一脚踢翻了阶前一盆黄金灿烂的花。

    “你和西王母二人,坐久了龙位凤椅,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这贪图享乐,纸醉金迷的习性倒是被惯得越来越厉害。光是一盆花,便要耗尽数位仙农两个月的心血法术去养,不过是弄坏西王母一根簪子,便气得要杀要剐,看看你们,哪有半点帝王帝母的样子?”

    往生玄帝眸光似利箭,连掩在凤帷之内的西王母都觉得全身刺痛冷冽。“是以,有人将你们取而代之,重新整治天纲,护佑生灵,方是天庭正道,人间至福。”

    圣日天帝眯着寒光闪烁的眼,极力隐忍着怒意,道:“说了半天,其实不过就是为了你的狼子野心。比起你,淮湮玉帝虽有大过,然而他却从未有夺……”

    往生玄帝似乎早就知道圣日天帝要说什么,也不听完就直接打断他的话。“就是因为二哥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踹下来,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我又如何能重蹈覆辙?不过把话说回来,若是当初坐在这把龙椅上的人是二哥,你以为我会费尽苦心干这档子要命的破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你,圣日天帝,都比我二哥差太多!”

    “你!”圣日天帝被往生玄帝的话激得恼羞成怒,想开口骂人,然而嘴唇颤抖得太过厉害,以至于一个音也发不出。

    青城四妙互望一眼,对现下的情形,心照不宣。他们都明白,往生玄帝的这番话,着实厉害,真可谓字字诛心。

    无法,淮湮玉帝,是圣日天帝心中最毒的一道伤疤。他其实,从来都活在淮湮的阴影之下。

    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淮湮让给他的,只要淮湮想要,他随时都可以把他收回。

    这样一个人,即使是自己的兄弟,他又怎能安心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安心地让他好好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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