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开了春,风弱了,吹在人的脸上酥酥的,土松了,浅出、深处湿润了,不小心踩上去,满脚的泥淖任凭你怎么甩也甩不掉,它就是那么调皮。这刚上任的孙发明大队长在头一天就利用喇叭说开了,他的头一句话自然离不开**语录,随后,他将阶级斗争与春种与施肥结合一起了。他将滑皮懒蛋,刁钻潮坏作为阶级敌人来看待,他说对待阶级敌人要坚决打击与消灭,绝不留情。他说一早要在麦场集合队伍,分配工作,二利是记分员,他们几个大队支委会不定时检查村民的工作,以希望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孙发明大队长还要求任何人要以公为主,至于每家每户的自留地,只能有时间才能去耕种,否则队里有权利没收他们家的自留地。刘老头与邵老头正在田间低头抽烟,猛不丁听到孙发明的讲话,句句是道,他们竟然一致点头了。
    “孙发明也是一个不错的大队长,只不过这脑子死性,不开化,要说作友死性,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他这几年所做的坏事不少,村民们难以信任他,作友就不同了,他说一句话,没人会差一言,可惜啊,小小这一百多口人家,想找一个像样的大队长还真是困难,老的,像我们俩,已经没有精力为村民服务了,小的十多岁,自然更不行,好歹有几个算是后期之后,“特殊时期”期间,逃得逃,跑的跑。”
    “可不是吗,这也包括经文,经书。”
    “大哥不要耻笑了,我每每想起,心中自然恼火,他们算是有文化的了,可是他们不愿意回到这个穷乡僻壤,他们即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不回来为村民做事,有什么用呢?”刘老头说这话的时候竟然长叹一声。
    邵老头也随着叹了一声,不过,他倒轻松多了,“像我这样,无儿无女,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等我死之后没有人披麻戴孝,不知道什么人会草草用席子一卷扔到哪里去了。”
    “老邵,这话说的没有必要吧,还有大队长呢,”刘老头猛然想起,“不如再找个暖被窝,知冷知热,人家带着孩子也算自己的,处得好了,还算是自己的后代了,不是很好吗。”刘老头说这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老邵哪一次都会将他骂个狗血喷头。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这一早集合,天遂人愿,朝阳该白得白,该红得红,泾渭分明。麦场上站满了人,秀娘带着峰儿来了,她挺着大肚子,丁大娘小声说能成吗,不行就回去吧,秀爹在矿上下井不会饿着了。秀娘说无碍的,这才四个月。一旁峰儿与小伙伴又要闹,被娘拉住了手。峰儿手中是小锄头,是大队长去年打的,峰要参加劳动,嚷着要做劳力,也真到地里干活去了,起先大队长说不能在计分栏计分,峰当然不愿意了,他问,为什么,我比那几个老头干的多了。这句没有礼貌的话立刻遭到爹的一顿呵斥。二利计分给大队长点头,他说孩子出工,按理说最高分按照四分,峰最起码也应该算三分。大队长说给算一分吧。二利见大队长坚持,也只好算做一分。孩子们大部分还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割草算是其中之一了。生产队的牛多,春夏秋冬都需要草料。这算是孩子们的活了,峰儿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跟着村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去割草了。毛四是机灵鬼,他将几块大石块塞到草堆里,把粪岔背到牛棚的时候,邵爷爷与二利叔在哪里等着呢,他们从来懒得检查,称完重量之后,他们会让孩子们自己驮到棚里堆放在那里,原本,他们害怕露馅,现在看来,没有多大障碍了。可是,后来邵爷爷还是发现了端倪,因为,有一天,他用挑子将草堆放规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草堆地下露出不少石头,他感到蹊跷,仔细想想,才明白一定是峰儿他们干的,他骂道:“这帮小鬼崽子!”再后来,他检查仔细了,但是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刘老头与邵老头聚在一起,他们这次并没有谈论几天的活计,而是说到了这麦场上的孩子们。
    “孩子们恐怕都来了,他们还不是出劳力的年龄,该让他们上学去了,年前作友曾经说过年后要去找附近几个村大队长商量,可是现在他一上山家林,这事情就搁这里了。”
    “是的,总不能让这些孩子成了睁眼瞎,经书因为耽误了高考,终日里埋怨,这不,一听说‘特殊时期’结束,恢复高考,乐不可支,他一定要留在beijing,说一定要考beijing的大学,将来上beijing工作。”
    “刘经书就是一个好孩子,咱真希望小李庄多出来几个像经书这样的苗子。”邵老头说等分工完毕之后,他要给孙发明说一声,看他有什么意见。刘老头答允一声。
    十多辆地板车四周用木板围挡起来,孙发明指派二十多个中年劳力负责,全村有几十个粪坑,清理出来的直接装车,没有清理出来的还要费一番周折。十多个劳动力有些微词,他们说这活有些重,孙发明大队长说,中年劳力全部十分,晚上计分本上还有有些奖励分数。劳动力们都知道这所谓的奖励分数就是家属按照二级计分的话,统一上调一个分数段。劳动力们没有怨言了。其他人更没有理由了,因为一年到头,这公分多了,到月底或者年底所分到的东西就多,这些东西包括,肉类,面食,蔬菜等等。
    到麦田里看去吧,生活在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想象到那种劳动场景,这方面几百亩地,田间到处站着劳作的人们,年轻壮实的男人都去拉地板车了,田地里大多数妇女了。他们手中的铁锹在等待着,当然也有些不再等待的,他们已经用锄头在锄草,因为是早春,草儿还没有生长得壮实,但是不做是不行的,这是大队长指派的任务。他们轻举长锄,抬起,慢慢向前输送,然后落下,这样轻手一下,像极了他们在给自己或者女儿梳妆打扮,这田垄就是长发了。很快,十多辆地板车出现在她们眼前,她们唤了一声说,来了。有人呼喊起来,真有点像叫唤自己的情郎。数十辆地板车将粪肥倾倒在地头,于是,那些妇人们也没有别人的一声命令或者是一声哨响,都不约而同地干起活来。当然,她们先将粪肥用铁锹碾得粉碎,成颗粒状最好,尽管有些难度,但是她们还是尝试了。如果,肥料干燥,她们举起像远处抛洒会很优雅,肥料像划过一个弧线落在麦苗的脚心,麦苗会毫不客气地立刻掳住了他,拼命吸食它的养料为己所用。
    孙发明大队长也干活了,他刚将地板车交给别人,自己便挥着铁锹而来,他抛洒的动作很娴熟,附近的几个女人都模仿着去做。这些刘老头都看在眼里,他心里还是暗暗欣赏孙发明的。如果这家伙没有干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一个很好的大队长——像张作友那般的大队长。
    孩子毕竟就是一个孩子,他们忙乎了一块便纠集起来,在田野里四散跑开了。峰也加入其中了。秀娘望着峰,嘱咐了几句。孙发明来了,他似乎变成另一个人了,秀娘认为。不仅这春肥安排的妥帖有序,特别是他的干劲十足。秀娘想,秀爹与孙发明应该算是两个老虎了,一山不容二虎,这一只老虎一走,另一只生龙活虎,做起工作有声有色。秀娘称赞孙发明了。孙发明询问秀娘是否劳累,秀娘说咱是农村人,哪里像城里人那般金贵。孙发明说,那也不行,该休息或者不适的时候,一定要说一声,咱村的赤脚医生也在干活。秀娘问听,点头示意了。
    也正是在他们赶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村里跑来一个女子,年龄二十岁上下的样子,疯疯癫癫,蓬头垢面,头上的长红绳拽啦着。她叫傻妮,村们都这样叫,时间一长,她的真名才真得隐去了。孙发明一看到她心里就发毛,他紧皱眉头,躲到附近一座麦瓤堆里了。他示意其他人不要说出来。哪知,邵老头悄悄指给傻妮看。傻妮似乎变得聪明了,她大摇大摆,东倒西歪到了孙发明所藏的麦瓤堆里。孙发明来给他捉迷藏,哪知还是有外人帮忙,傻妮竟然捉住了他。远处孙发明的妻子、孩子也看到了,他们也在远处笑个不停。
    傻妮的爹娘也在劳动,他们预感不妙,傻妮爹在骂傻妮娘,为何绳索困不住她,让她出来了?傻妮娘说,她怎么知道。一旁正好是刘老头的地,他指着正与孙发明开玩笑、追逐的傻妮说,这样挺好啊!
    生产队在劳动的时候,他们要在田间地头插上众多红旗,他们不插绿旗,更不会插白旗,那不是投降,便是忌讳。红旗在春风的吹拂下,飘了起来像女人的裙摆。可是,这里没有女人穿裙子,即便是到了夏季,也不会有女人穿裙子。不是没有像样的布料做,也不是没有零花钱去购买,只是这农活似乎与红黄裙子绝缘了。可能只有城里的女孩们才配得上穿裙子吧。但是城里的女孩子也下乡去了,穿上花花绿绿的裙子只能是女孩子们的梦想了。
    当然眼前的红旗与女孩子们的裙子可不同,哪曾想无所顾忌的傻妮瞅到红旗了,她叫嚷着:“红裙子,我有红裙子了!”她飞快地跑到田间地头了。傻妮娘听到了傻妮的傻话立刻傻了,她知道如果被孙大队长知道这还了得,不戴上高帽,不游街就已经不错了。
    傻妮娘去追傻妮,边追边喊傻妮。傻妮的手脚出奇得迅捷,三步两步到了地头,将红旗拔了下来。哪知,躲在麦堆的孙发明大队长看到,不得不从一侧转了过来。他冲着傻妮娘叫嚷:“这是反革命!这是反革命!快阻止她!”孙发明这一嗓子确实犀利,整个村庄都能听到,从村东到村西。哪知,傻妮看到孙发明大队长傻笑了,她嘴里还说着,“红裙子,我要做红裙子。”傻妮又去拔另一个田间地头的红旗,傻妮刚跑了过来,正要抓她,双手落了空,大喘着气,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她望着大队长,显出无奈的样子。
    傻妮在拔旗,没有人去干涉,都在地头看着热闹,说这笑话。所以,傻妮拔起来特别轻松,转眼已经拔下五面红旗了。大队长果然发怒了,他站在那里像一面黑头塔,他原本长得黑,一生气面色更难看,小孩子看了都会被吓哭。他喝道:“这三面红旗都能解放台湾,而你却拔了五面,你就是反革命,是反动派派到人民内部的特务!”他这嗓子没有吓住傻妮,相反吓住了傻妮娘,她一屁股坐在地里了,哭了起来。村里那些妇女们并没有将这件事当回事,依然在嬉笑。
    孙发明大队长确实今日要抓住个现行,然后他要将傻妮送到民兵连去处理。傻妮显然累了,孙发明大队长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他喝道:“傻妮,你是特务,今天一定要审判你。”哪知,傻妮冲着大队长笑了,她说:“红裙子,给你看!红裙子,给你看!”傻妮的鼻涕流了一地。
    孙发明大队长一把抓回了五面红旗,哪知傻妮不干了,她来夺,夺不过,傻妮生气了,她脱过了身上的衣服。那白晃晃的屁股呈现在田间地头了,再看我们的孙发明大队长顿时懵了。这一幕应该说几乎没有遗漏在小李庄正劳作的村民们的眼睛了,这包括运粪的一些劳力。傻妮趁大队长犯傻的时候,一把将他手中五面红旗夺走了,临走的时候,竟然说了一句,“咱俩睡觉觉,咱俩睡觉觉。”地里地头的村民都笑了,劳力们都在起哄。笑声、起哄声充斥了整个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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