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小李庄生产队在三夏建立指挥部,几张新芦席搭起棚子,高音喇叭天天吆喝着,一片热火朝天。实际上,离芒种近一个月,社员们便开始筹备麦收。先是购买镰刀,买来后磨得十分锋利,按上镰把。再购买用稻草拧成的用作捆麦子的“麦约子”,即草绳。然后碾场,在村头,倒出一片地,先翻一遍土,再泼上水,撒上麦糠,一遍一遍地用碌碡压,直到压碾得既平整又结实。
    “芒种三日见麦茬。”一般来说,只要天气正常,芒种过后三两天,人们便从早熟的地片开镰收割。红旗插在地头,大人挥镰刈麦,小学生紧跟大人身后拣麦穗。最盼送水的挑子,紫红色胡秫米水,有一点淡淡的香气。我们细说,开镰割麦才是农村的一件大事情。一大早,大队长的一阵哨音过后,社员们便手持镰刀,戴上苇笠,肩上搭条毛巾,提着干粮,纷纷来到街头,等待队长的指令。
    大队长张作友对割麦、捆麦、运麦等人员分好工后,便带领大家向麦田进发。
    割麦大军浩浩荡荡。
    田野里,麦浪滚滚,一片金黄。
    一畦畦、一垅垅的麦棵已经熟透,麦穗上的麦芒斜竖着,饱满的麦粒像要鼓出来似的。偶尔在水沟边或粪底盘生长着几簇水肥供应足的还保持着绿色,往往成为人们用手搓着吃的对象。
    男女社员在地头一字排开,腰里扎上用水浸过的稻草绳(麦约子),一人一畦,左手握麦,右手挥舞镰刀,唰唰作响。当手中攒起粗粗的一大把麦棵时,右手从腰间抽下一根草绳,铺在地上,把左手中的麦棵放在上面,接着再继续挥舞镰刀,三五把,麦畦里便见到了几步的麦茬,而地面上,却躺起一堆麦棵。割麦的人们就这样唰唰地往前割,接着有人在后面捆,一个个麦捆排在割麦人的身后。
    人与人不一样,干活有快慢之分,劲头也有大小之别,麦田就像一个大赛场,在公平、公开、公正地进行着比武,“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话用在这再合适不过了。男社员中大队长就是干活最麻利、最快的之一,还有几位大姑娘,她们也都是好手,几百米长的麦畦,当大队长几人割到头时,那割得慢的还奋战在畦中间呢!
    那早割到头的便调过头来和他们“接趟”,帮他们割完。
    这时,多数人腰酸腿痛,汗流浃背,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早已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一拧便滴水。但人们伸个懒腰,男人们抽上袋旱烟,喘上几口气,接着又是一人一畦,向回割去。
    当第二畦割到头时,队里送汤的来了。秀娘带着几位妇女各自挑着一担水桶,桶里是漂着葱花的面汤,还放着勺子。
    大伙放下镰刀,解下草绳,从兜里取出碗、煎饼、咸菜、大葱、大蒜,舀上汤,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因面汤是免费的,因此,大家喝了一碗又一碗,有的竟喝五六大碗!
    汤足饭饱后,人们接着割。半晌午的时候,太阳已经毒起来,火辣辣的,割完一畦休息的时候,人们的腰疼得很,腿也酸溜溜的,手上甚至起了泡。有的从衣兜里掏出菸沫,取张纸条,卷起嗽叭状的烟卷,点上抽起来,以解乏。有的在地上画个棋盘,捡几块小石头或土坷垃,下“四顶”或“五虎”、“通天”,有的干脆躺在地上,一眯眼就打起呼噜。
    中午,生产队派人送来开水和菜。还是秀娘带着那几位妇女,挑着满满的两桶开水,水里放着几节高粱杆,以免水往外溢。菜是队里菜园里种的,让马号里的二利做的,有时是大蒜拌韭菜,里面有粉皮,有时是炒蒜苔等等。
    一般是早饭以后,拉麦子的马车就开到地里了,五六个男壮劳力将一个个麦个子扔到车上,摞得像小山一样,直到没法再往上摞了,几人便爬到车项,压着麦个,赶车的把鞭子啪地一甩,两匹牲口便使劲拉着向场园奔去。
    当时村里就一台小麦脱粒机,大队长两线作战,两线指挥,谁推,谁扬,谁打,谁装,谁又和谁一组,光在卖场上就分成三个小组,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好不容易一场打出三五千斤麦粒,卖场劳作早已被折腾得个个像泥猴子了。
    可是今年却不同,这是大队长听秀娘所说的,社员们也不积极筹备麦收了。生产队购买的镰刀,很少有人去打磨,拧草绳,碾场,刘老头与邵老头去骂孙发明,孙发明说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都想这个麦收之后分地的事情吧。邵老头说他再该知道孙大队长,说罢,两人挨家挨户说明麦收不能耽误,即便分地,这收上来的麦子虽一部分是集体的,但是还有一部分是我们农户的。他们挨家串联,村民们挨不过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只好硬着头皮做些该做的活计了,虽然去做,远不如以前的兴奋与积极了。再加之,李忠他们都吆喝几个年轻的后生打牌去了,这些老实本分的男劳力们哪个没有成见,没有劲头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秀娘说起这个,大队长也只能干着急,他去找孙发明了,他这样一说,孙发明便搪塞他了,这哪里的事,分明是谣言,村民们早就做好的夏收的准备,大队长说刚才到麦场去看了,乱七八糟,坑坑洼洼,即便收上来麦子,这麦场怎么打?他的口气有些生硬,显然是在向孙发明吼了,孙发明想自己是大队长,怎能允许他在这里向自己吼,他说他是大队长,不允许别人说三道四。大队长嘴里“嗤”了一声,他说他看错了人。孙发明一脸得不屑。
    一天热似一天,这地里的小麦长势喜人,饱满满的颗粒鼓黄了整个大地,咧着嘴笑。东方的太阳与转瞬偏西的太阳,也是极为配合,没有令人们失望。但是,这似乎都是一种假象,很快,假象在酝酿,在爆发,似乎要摧毁人们的所有意志。
    每天,大队长起得老早,他便去了地头,应该说,最近这两个月,他每天都要到地头跑几趟,甚至,晚上也要走几遭。也巧,刘老头与邵老头也与他同心,他们又碰上了,也同时表达了担忧。他们的担忧是很正常的,也就是担忧果真就发生了。
    这天,大队长像往常一样,吃个早饭出了门,他向东方望了好几眼,这是惯例了,他像预测天气,东方的朝阳异常鲜艳,红得像牡丹花、玫瑰花,像风景自然是好,但是大队长没有欣赏的习惯,他也不懂天气,上了自行车就走了,到了三家林矿,他下了自行车有像东方望了一眼,东方红艳的朝阳被一层黑云所笼罩了,薄薄的一层,上面是苍白与惨淡色,那玫瑰与牡丹红哪里去了,杳无音讯了。
    大队长有些担忧,他问走上前来的刘矿长,刘矿长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有什么事和我们有什么相关,咱们矿上排水工程做得还是比较完备的。大队长说不是这个意思。刘矿长闻听,立刻想到了他还是记挂地里的庄稼。刘矿长说他就是一个实在人,农村人。大队长说农村人不好吗?刘矿长说好,怎么不好,自己也是农村人吧。
    管矿长点名了,大队长答了一声到,就带着工具下了井,猛然,他想起老矿工了。他问身边矿工,矿工说老矿工在后面一匹,很快下来的。大队长点头,到了井下,他没有立刻按照原有的路线行走,而是站在远处等着老矿工,果然,后面这一匹老矿工下来了。镀灯下,大队长辨认出了老矿工,他唤了一声老哥。老矿工答应一声。大队长问他怎么样?老矿工说没什么。大队长说这地里的活差不多了吧?老矿工说差不多了。大队长一诧异,这也许只是一个推辞说法。大队长说哪天去喝酒,老矿工说好啊。大队长便要前行了,更走出几步,老矿长叫住了他,大队长转过头来,问,怎么了,老哥?老矿工似乎沉思片刻,说没有事的。大队长说没事,就好。说吧,他向前走了一步,开始弯腰前行了。
    铃声一响,他们这上午的活便宣告一个段落了,大队长按照矿长的规定身为井下队长下午还要例行做个检查,算是半个班了。他知道回到井上吃完中午饭,稍微做一个停留或者说休息一下,又要到下面来的。哪知,他们上了井,距离井上大约三四米的样子,大队长突然感觉到了凉风,这是夏至了吧,这凉风是夹杂着冰雹的,他猛然意识到不妙,越害怕,事情还是越要发生。
    上了井,他站住观望天空,早上那光彩夺目的玫瑰、牡丹花般的朝霞原来都是催命的符号,欺骗人的某种伎俩,上帝惩罚人们的信号。再看此时,乌云密布,四周的凉气全部向这里来了,这一定是一场大暴雨,暴雨一下,地里的庄稼将一命呜呼,大队长的心像被重锤狠命地锤了一下。
    “怎么办,这所有的麦子都得烂在地里。小李庄村民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不要饭就已经不错了。”
    也巧,正好刘矿长走了过来,他手中多了一把伞遮在大队长的头上,“怎么了,这是,还打算淋雨,受了什么刺激?”
    大队长说出了自己的隐情,他也正想找矿长商量对策,他说了有一个请求,刘矿长已经猜出来了。他说将所有的矿工全部带走吧,上千口人足以将你们小李庄的麦子收割完毕了。大队长嘴角抖动,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来表达谢意。刘矿长只是笑,他说事不宜迟,快些行动。于是,他快速通知管矿长将所有的工人召集起来,管矿长问发生什么了,刘矿长给他做了简单的解释。管矿长将这紧急情况告诉了众位矿工,有些矿工有了意见了,像二牛他们,嘴里念叨着,刘矿长听到了,他生气了,说说不愿意去就不愿意,少说废话,今天参加劳动的都算两个班。矿长这样一说,谁还会不积极。很快,三家林矿上的近千口出动了,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小李庄。大队长带着他们,如果我们现在的人看当时的场面,我们一定会感叹于这支自行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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