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林五月漾琼花,打那日起,靖轩从未招幸过雪音,也不留宿芙蓉院,但白日里,十天倒有三四天,会到芙蓉院坐坐,喝喝茶,或是下下棋,众人不知其中究竟,起先倒还揣测几分,后来叶倾城风头愈盛,便也无心多想,只瞧着阆寰宫。

    这一日靖轩在霁月阁同雪音下棋,两人并不说话,只在棋盘上你来我往,随侍的人也都屏气敛声,唯有傅山炉的沉水香,烟烟袅袅。忽地,一个小太监半掀了帘子探头朝里头望着,似有要事禀报,孙瑞祥眼尖,蹑手蹑脚的出去,片刻又急忙忙地进来,揣度着回禀。雪音见他进退两难,匆匆落了几子,便败下阵来:“臣妾学艺不精,拼尽全力,还是差了皇上一大截。”靖轩丢了棋子,笑着说:“说起棋艺,还是皇后精进,回头你去讨教讨教。”说完,一抬眼看到孙瑞祥站立在一旁,一脸着急,“什么事?”“回皇上,方才阆寰宫来报,说是叶婕妤有孕了。”“什么,真的吗?”靖轩喜出望外,一边穿靴,一边急声询问。“是”“你怎么不早说!快,随朕去瞧瞧。”靖轩拉过雪音便往屋外走。靖轩只有两女一子,还是在府邸里生的,如今却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有孕的嫔妃,怎能不高兴。

    永宝堂,美艳不可方物的叶婕妤满脸绯红,柔若无骨的斜靠在榻上,皇后娘娘和阆寰宫主位淑妃娘娘,坐在塌边笑着寒暄。“皇上驾到”随着外间的唱和声,两人纷纷起身行礼。靖轩三步并作两步,赶忙扶住欲起身的叶婕妤:“你不必起来,好生躺着。”“臣妾谢皇上。”叶倾城眼波流转,顾盼神飞,甜甜的嗓音直甜到靖轩的心里,姣好的面容洋溢着掩不住的喜悦。淑妃翩然上前扶皇上挨着皇后坐下,自己另坐了一处。“回皇上,臣妾查过彤史,确认无误。”皇后娘娘递过一杯茶给靖轩。“你办事,朕放心。”靖轩匆匆看了一眼皇后,摆了摆手,转而看向叶婕妤。雪音向皇后等行过礼,静静的坐在一旁。

    不一会儿,贵妃,德妃等也闻讯赶来,一时间,永宝堂好生热闹。“皇上,臣妾瞧这阆寰宫真真是福地,淑妃娘娘儿女双全,如今叶婕妤又有了身孕,臣妾也沾沾这福气。”阮昭容惯是会说话的,方坐下,便笑盈盈的说。“得承皇恩庇佑,大家都是一样的。”淑妃为人谦和礼让,见阮昭容这么说,便淡淡一笑。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叶婕妤腹中方才两个月的龙脉,偏孙妙琴只懒懒一笑,静静坐在一旁,并不言语。

    林鸢见叶倾城面露倦意,便领了众人,辞了皇帝,从永宝堂退了出去。靖轩从椅子上换坐到塌边,握着叶倾城的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和朕说,想吃什么,朕让御厨房去做。”叶倾城看着皇上宠溺的样子,一个心溢满了幸福,柔声说道:“臣妾并无不适,只是觉得恶心,什么也吃不下,现在皇上陪着,就好许多。”叶倾城伏在靖轩的膝上,巧笑倩兮。

    叶倾城入宫不过三个月就身怀有孕,这一晚,阖宫大抵多半的人无心入眠。

    “娘娘,药好了。”孙妙琴的贴身宫女如意,用铜质托盘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走进承乾宫内殿碧月阁,孙妙琴看也不看一挥手打翻了托盘:“喝什么喝,才多久,她就怀孕了,本宫喝了一年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娘娘息怒,太医不是说了嘛,只要坚持喝这个药,一定会怀孕的。”如意一边示意小丫鬟叶儿收拾碎片,一边安抚孙妙琴的情绪。孙妙琴按着太阳穴,满脸愁容:“你不必安慰本宫,自打本宫从马上摔下来,本宫就知道,此生本宫就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却总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长乐宫偏殿,林鸢哄着了顽皮了一天的端敏,低声说:“心砚,明日准备点东西,送去永宝堂,嘱咐太医好生照料,不许有闪失。”“是,公主着实是累了,一挨枕头便睡着了。”心砚替小公主掖好被角,扶着林鸢回了寝殿。“娘娘,您猜,今儿个公主,跟奴婢说了什么?”心砚一边替林鸢卸下满头珠翠,一边低声和她说话。“肯定又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了,偏你还放在心上。”林鸢笑着看向心砚。心砚取过台上的羊角梳,轻轻替她梳通发丝:“奴婢倒觉得,公主说得很有道理,公主说,几时自己能像二公主一样有个亲弟弟呢。”林鸢一听转过身去,原本和煦的脸上,布满了愁容:“本宫何时不想,皇上虽是逢初一十五便来,可是本宫已经二十五了,到底是不年轻了,比不上那些刚进宫的妃嫔。”“奴婢听说,贵妃娘娘让太医配了一味助孕的药,不如娘娘改明儿传了太医,也寻一剂喝喝。”林鸢丢开握在手里的一绺青丝,兀自躺到床上,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了计较。

    次日一早,众人都已来到长乐宫请安,叶婕妤方身着一袭湖蓝绣花宫装,金丝八宝钻珠钗,一步一摇,满地生花。“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请安来迟,还望皇后娘娘见谅。”未等她说完,皇后忙让心玉扶她坐下。“你身怀有孕,不必多礼,且坐下吧。”叶婕妤应声坐下,一脸娇羞,眼下她真真成了后宫第一人了。楚婉仪拽着叶倾城葱似的玉手,左右翻着看,末了啧啧称叹:“妹妹眼拙,姐姐手上戴的是冰种玉髓手镯吧,真好看,是皇上新赏的吧。”“是,昨儿个,皇上让孙公公送来的,觉得很是好看,便带上了。”叶婕妤抽回手,转了转镯子,带着一丝骄傲,一字一句,慢悠悠的回答,生怕别人落了一句。“这手镯,好看却易碎,婕妤可得好生小心,若是碎了,怕是没有第二个了。”贵妃瞧不惯那轻狂样儿,冷声说道。众人皆听出孙妙琴话中之意,都低着头不说话。“臣妾谨记贵妃娘娘教诲。”叶倾城也是聪明的,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但仗着如今身怀有孕,皇上处处关照,皇后都对自己谦让三分,何况一个贵妃,遂也不胆怯,并没有起身,只象征性的低了低头。

    孙妙琴一路上沉着脸,似有几分秋风落叶的肃飒之气,“娘娘喝口茶消消气,和这般的人犯不着,平白地气坏自己的身子。”到了承乾宫,未等她发作,如意便遣退了众人,独自递了茶,孙妙琴一把接过,摔了个粉碎:“是谁给了她胆子,做出这轻狂样给本宫看!”正巧,王仁进来,突来的碎片,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忙向如意使眼色。如意悄声上前:“娘娘,王仁来了。”孙妙琴稍理了理衣裳,一摆手,让他进来。“本宫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王仁一惊,忙得跪下:“娘娘恕罪,奴才办事不力,那胡惟礼是皇上身边的,油盐不进,奴才去了一趟,白白的遭了冷眼。”“你们这一个个,亏得本宫平日里待你们不薄,到了做事的时候,一个两个,没一个顶用的。”孙妙琴刚刚按下去的火,腾得又窜上来,对着王仁一阵劈头盖脸的骂,王仁不敢回嘴,只低头受着。

    片刻,如意向王仁使了使眼色,王仁便悄悄退了出去。如意一边替孙妙琴捶腿,一边低声说:“娘娘,依奴婢看,这事办不成,比办成的好。”孙妙琴闭着眼,假寐,如意便接着说:“娘娘您想,皇上对这胎极是看重,特特派了胡太医照料,若是有个好歹,追查起来,保不齐就供出娘娘来呢,她如今个仗着自己有身孕,迟早把周遭的人得罪了个遍,来日里还愁没人料理吗?”“本宫累了,扶本宫去里头歇歇。”孙妙琴消了气,便由如意扶着进了寝殿。

    长乐宫里,李子胜按例给林鸢请平安脉:“娘娘凤体安康,并无大碍。”林鸢收了手,笑着说:“心砚,给李太医看座。”李子胜再三推让,到底坐了下来,林鸢又屏退了众人,独留下心砚,思量了一会儿,方说:“李太医,本宫不和你绕弯子,本宫只问你,本宫的身体还适合为皇上诞育龙裔吗?”李子胜慌忙站起来回话:“按着臣日日来给娘娘请脉来看,娘娘身体一直很好,臣写一方子,娘娘照着喝,只要稍稍调养,有孕应该不难。”林鸢听他这样说,心里的一块石头稍稍落了地:“心砚,把东西给李太医。”“臣不敢。”只见心砚捧了一个描金盒子,里头是一柄泛着银光的紫玉如意。李子胜是林鸢的心腹太医,平日里给他的好处也不少,他嘴上虽这么说,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心砚随他去抓了药,对外只说,皇后内里亏虚,需好生调养。

    这些日子里,靖轩进后宫,除了到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外,便是到阆寰宫看叶倾城,愈发纵得她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早起给皇后请安,半个月里必有三四日来晚,林鸢一向是好性子,也不怪罪于她,见到孙妙琴也不似之前的恭恭敬敬,半屈着行礼,孙妙琴虽恨得牙根痒痒,一时半会儿却拿她没办法,只得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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