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火候差不多,卢倾月决定下一记猛料。
    他问道:“若樱娘真好,你爹为何杀她?”
    下一刻,张小宝惊叫一声,连鸡腿都丢在了地上,他大喊着:“爹!快跑!快跑!”
    他自己也跑了起来,低着头直撞向卢倾月,那同归于尽的架势吓得卢倾月崴了脚。
    “哎哎别过来……”眼看张小宝的头就要顶上他的肚子了,燕子伸手拽了他一把,才堪堪避过这记头槌。
    卢倾月好想骂人,疯子的招数都这么奇绝吗?
    “那个……追不追啊?”看着闷头飞速冲回家的张小宝,卢倾月征求着燕子的意见。
    燕子没答话,只是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画像碎屑,他捡得很仔细,一片纸都没留下。最后连鸡腿都捡了起来。
    “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他道。
    “嗯?”卢倾月终于反应过来:“要是那疯子没作假,他刚才的话……让他爹快跑……意思就是……怕老爹东窗事发?”
    “应该是。”燕子道:“也不知张秀才能不能从这傻儿子口中探知今日之事……若他知道了,你去见他恐有危险。”
    “那……你能不能……”
    卢倾月想说那你能不能在附近保护我一下。
    “不能。”燕子一脸严肃道:“我只会杀人。”
    呵。事关杀手的尊严。
    “可……我总得做点啥吧。”卢倾月哭丧着脸道。
    燕子有点费解,他能干啥啊?这货怕不是忘了自个儿是个商人?
    “你可以走商。”燕子提醒道。
    “那怎么行,我我我……”卢倾月不知该如何表达他想做个有用的人。
    “为何不可?”
    “那我的任务……”
    燕子摸了摸背后的弓,卢倾月识趣地闭了嘴。
    第二日,有两个消息在城父百姓中传开了,其一是有个神秘高手连杀十人。
    当然了,一开始是高手,不久就变成了厉鬼,后来又变成索命的夜叉,最后也不知哪儿来的消息,又变成了本地帮派肃清异己的行动。
    本地帮派的气氛紧张极了,本就不和的大掌柜和二掌柜均告诫手下提高防备,两边人马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给对方点颜色瞧瞧,隔天晚上就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火拼。
    燕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番杀戮竟引发了这么严重的连锁反应。
    第二条消息则是药神显灵了,商队里那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小伙子,奇迹般地痊愈了。
    当然了,第一条消息太过劲爆,以至于人们对第二条消息兴趣索然。
    病号痊愈了,卢倾月自然要带着商队启程。城父这地方实在太小,仅有一家皮货店,根本吞不下卢倾月带来的货。他南下汝阴,将皮货卖掉,而后继续一路向南。
    好心的邸店老板准备了几袋干粮,让商队带着路上吃,还不断嘱咐:“客再路过河南道,可一定要来我们店里住宿啊,城父是块福地,重病之人到了这里立马就能痊愈,多在城父走动,说不定延年益寿哩。”
    卢倾月嘴上连连答应,心里对邸店老板的一张嘴啧啧称奇。
    真厉害,死的都能被说活了,要不是卢倾月知道那小伙子生病的真相,就真信了邸店老板的邪。
    燕子自然也跟商队一起离开了邸店,不过出城之前,他便悄悄拐进岔路,找了一处足够高的屋顶藏身。
    站得高,自然看得远。燕子看到张秀才的古董铺门帘挑了挑,里面的人似乎看清了离开的商队是哪一支,又迅速放下了门帘。
    商队还未出城,张秀才便拿着一个布包出了古董铺子。
    就在他转身锁门时,燕子已来到了他的身后。
    “你要去哪儿?”燕子问道。
    他语句简短,语气生硬,因此他若向一个人提问,便会给人一种受到盘问之感。
    张秀才被他吓得手一抖,锁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燕子的动作更快,一把将锁头捞在了手里。
    燕子就这么挡在张秀才面前,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张秀才没有回答他,而是道:“真是不巧,今日有事,小店提前打烊,客若要买东西,明日再来吧。”
    “不行。”燕子道:“有个人在你这里刻章,你答应让他今晚来取。”
    燕子所说的人,自然就是卢倾月,张秀才立即想了起来。可他分明看到卢倾月已带着商队朝出城的方向去了。买家自己要走,可不能怪他赖账。
    “今晚子时过后,你才能离开此地,否则就是你失信。”燕子又道。
    他讲道理时也带着一股威胁的意味,虽没明说,可是听话的人总会自动脑补出一句“你若失信,我就杀了你。”
    燕子不再多言,率先推门,进了张秀才的古玩铺子。
    张秀才只好跟进去,他毫不怀疑,若他不跟来,这个怪人就没那么客气了。
    “客是来替朋友取东西的吧?”张秀才试探道:“稍坐稍坐,我这就把印章取来。”
    他真刻了印?
    燕子哪里肯放松警惕,直接跟着张秀才上了楼。
    阁楼不大,摆了一方长桌,一只竹架,长桌上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刻刀,想来张秀才每日就是在此篆刻的。
    或许不仅篆刻,他还在此逃避家里那个傻儿子。
    无论水家生出那个一个孩子,父母多要愁得往出躲。
    张秀才自桌上拿起了三方印。
    “这活儿赶得匆忙,雕刻完工我才发现,有一方印的石料上有一处细小的裂纹,客不妨站过来,我指给您看,若您介意……”
    “省省吧。”燕子道:“我看见你手里的刀了。”
    嘡啷——
    张秀才手中的刻刀掉在了地上,他吓得竟有些头昏目眩,只好低头扶住桌角。
    “你抖什么?”燕子又道。
    张秀才很想跟这个怪人吐糟一句:正常人动手杀人之前被拆穿了都会抖的好吗?尤其还是被一个背着弓箭跨着刀武力值一看就很爆表的人拆穿,怎么才能做到不抖啊?
    可他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用怕,”燕子道:“若你真动了手,那你已没命了,我之所以提醒你,让你别动手,因为我还想留你一条命。”
    张秀才颓然坐在椅子上,“你是京城来的高手吧?前日杀人的也是你吧?你……是不是问出了什么?”
    燕子没答话,先是拿过桌上的三方印,看了一下,之收起了刻有“吴关”二字的那一枚。
    见燕子不言语,张秀才只好继续道:“我是被逼无奈啊,都是沈家那对姐弟,他们心狠手辣,我也被坑了,真的……你去找他们寻仇吧……”
    张秀才叨念了半天,燕子一直没插话,他先是收起了那枚刻有“吴关”二字的印章,之后就开始在陈列成品印章的竹架上翻翻找找。
    终于找到一枚刻着荷花图案的玉质印章,燕子绷紧的嘴角向上挑了挑。
    “……那日我也不知为何,樱娘她……她从小宝屋内出来,衣衫不整……不该啊,小宝那孩子,虽是痴傻的,可……他绝干不出那种事来……
    我怕事情闹大,只好先将樱娘姐弟关在屋内,叫仆役看守起来。
    结果还是同一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我到了铺子里——我总是在这儿想事情,我想安安静静想一想对策。
    就在这时沈氏姐弟一起来了。
    沈家弟弟手脚不干净,本已被我赶出了门,我本想快快将他们打发了完事,谁知这姐弟俩竟说要告官,若仅是主欺奴,我也不怕的。
    可偏受了欺负的是已有婚约的婢子,这可是要吃罚的。
    况且我已听说樱娘那未婚的夫婿在京城做了官儿,若追究下来……恐怕我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的。
    我鬼迷了心窍,才听信了沈家姐弟的主意。
    沈家姐姐说,只要把樱娘姐弟杀死,那丑事就无人知道了,而他们恰与樱娘姐弟年纪相仿,可假扮之,介时他们可在京城谋个好前程,而我也可保全小宝。
    都是他们的主意啊……”
    燕子已收起了刻有荷花图案的印章。他终于在张秀才的讲述中听到了一句重点,追问道:“人是谁杀的?”
    “这……”
    “哦,是你。”燕子了然。
    若是沈家姐弟下手的,张秀才绝不会替他们承担罪责,他犹豫了,便说明动手的正是他。
    “我是被他们诓骗的啊……”
    燕子可不管这些,他又问道:“尸首在哪儿?”
    “城南有个破庙,庙里有口破钟,人就埋在那钟底下。”张秀才颓然道。
    燕子冲着楼下喊道:“你们都听见了吧?此人已承认了杀人的罪责。”
    几名衙役一拥而入,县令最后进屋,冲燕子直拱手,“英雄”“豪侠”地称赞个不停。
    “交给你们了。”燕子道:“快快将判决文书和人犯送往大理寺,那位等着呢。”
    “一定一定。”
    县令亦赶往二楼抓人,卢倾月在其身后,没进屋,只是探头探脑地问道:“结束了?”
    “嗯。”
    “报官还是管用啊。”
    卢倾月如此强调,因为报官的主意是他想的。
    既然要将张秀才押往京师,不如动用官府的力量,他们还可少操点心。
    “刚才……还真挺危险啊……动刀子啦?”安固又道。
    “嗯。”
    “那……你接下来……”
    “我回去。”
    “哦哦。”卢倾月指了指出城的方向,“那……我带商队走了,今日一别……”
    燕子没等他将煽情的话说出口,摆了摆手。
    卢倾月抱拳拱手,道了一句“保重”,转身离开了。
    两人相处一路,虽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在卢倾月这个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的小商人看来,也算是共同沐浴了血雨腥风,此刻离别,他心中有些感伤。
    燕子没对他讲过什么道理,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
    原来真正的朋友是这样的,可以不远千里去帮你查明一个真相,甚至可以不问缘由,也不需要感谢,卢倾月那些为了钱财反目成仇的本家兄弟,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突然十分羡慕吴关。
    不是“凭什么好事都落他头上,好人都让他碰见”的羡慕,而是“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想加入他们”的羡慕。
    避让铃叮叮当当地响着,长路漫漫,卢倾月的商队终于出了城父县。
    长安,大兴宫。
    李世民今日有点忙,因为除了国事,裴矩的家事也找到了他。
    他可没那个癖好干预臣子的家事,可裴矩与旁的臣子不同,他已八十岁了,往你跟前一赖,你一不能打他,二不能责骂他,重话都不敢说一句,万一老人家受不住委屈,一口气上不来死在大兴宫,这算谁的?
    君君臣臣,君在上,但偶尔皇帝也有拿臣子没办法的时候。
    “所以,您的意思就是不让裴宣机娶那民女,是吧?”李世民问道。
    “圣上开恩啊,臣实不敢违逆君命,故而趁您敕令未发,赶紧入宫求情……且我儿已与那女子断了往来,他们二人……”
    李世民只想快点结束与裴矩的纠缠,摆着手道:“我当什么大事,您既已说明情况,我自不能强人所难。赐婚之事原只是随口一说,您莫将其放在心上。”
    “哎呀,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打发走裴矩,李世民踱步至唐军儿郎训练射箭之处,此刻闫寸正纠正一名唐兵的开弓姿势,见李世民来了,闫寸忙拱手道:“臣有罪。”
    “何罪之有?”李世民面无表情道。
    “臣听说裴尚书来了,便知臣犯了两条罪状,其一,臣试图借您之口,给樱娘谋桩婚事,其二,您敕令未发,臣便走漏消息,致使您陷入被动,被裴尚书为难。”
    “你倒很会总结。”李世民冷哼一声,“是不是我对你恩赏太多,使你得意忘形了?”
    “臣认罚。”
    在认怂这件事上,闫寸越来越像吴关了。
    “是该罚你,”李世民道:“朕要将你发落边疆。”
    不至于吧?
    闫寸心中困惑,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等着李世民的下文。
    “你去一趟灵州总管府,查一件事。”李世民道。
    “何事?”
    李世民拍了拍闫寸的肩膀道:“你应当知道,突厥送还了一些被虏的百姓,前日他们由官兵护着走到灵州地界,一队人马失踪不见了。”
    闫寸大惊,他时刻关注着阿姊的消息,自然知道阿姊就在这队人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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