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莲庄满目苍翠,烈日当空,忽然一道电闪,郗兆的一句颜氏小娘言罢,天空一声雷鸣惊天动地,雷雨说来就来,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

    琅琊颜氏小娘现身梁郡,激得席上众人蠢蠢欲动,各有所见、迥然不同,有欣喜巧遇故人的郎君,有居心叵测之徒,有凑热闹的看客。

    “啊,颜氏!”身穿黄衣的殷子淑一声尖叫,“哪个颜氏?可是与司马舜私通的琅琊颜氏?”殷子淑大声问道。

    殷子昔手中的酒杯落地,酒水洒落,淋湿裙角。她已然忘记了擦拭裙摆,一心只在颜黎身上,盯着颜黎细看。彦离神情举止确有几分与琅琊颜氏小娘相似,怪不得早上见到她,有种相识的感觉。太极这小东西,平日里连碰都不让她碰,居然肯与颜氏小娘同行,心理想着让她留在十六郎身边是个祸害。

    宴席上的众人陷入安静,无人应答,只有雨声哗哗、琴音切切,似乎都在等顾十六和颜黎说话。

    “吾乃彦离,美士为彦,分别为离,非琅琊颜氏。”颜黎未停琴音,缓缓答道。

    “你这琴音,虽是普通比不上颜氏小娘,然你转音的弹奏手法与那小娘同出一辙。”

    “琴技偶有相同,实属巧合。”颜黎停下琴音,退回至顾十六身后。

    “彦离是我近日新纳的食客。”

    “原来是我认错了人,对不住彦小郎。失敬失敬。”

    “小郎气质清高,怎会是低贱的颜氏小娘。茶楼说书的都说颜氏小娘眼光真好,在扬州与皇子苟且。”殷子淑嚼起舌根子,把她在茶楼里听的抖落了出来。

    “子淑陪子昔去换身衣裳。”殷洛宾打断殷子淑,生怕她闯下祸。顾十六在此,大谈颜氏小娘,难免在众人面前失了他的面子,心生芥蒂。

    “南燕四俊,今日独独不见陆十郎,甚为可惜。”叶郡守叹到。

    “因事耽搁,他明日会到。”

    “昨日我路过南山,瞧见了一事,稀奇得很。”

    众人转了话题继续空谈,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事。聊了一会,有人提议行酒令,输者罚酒一壶,赢者喝酒一杯。

    颜黎自知酒量不行,以身体不适推脱,众人不放行,被迫参与了行酒令。几轮下来,几杯下肚,她开始有些犯晕,倒在了顾十六怀里,而后便一无所知。

    第二日,颜黎睁眼醒来已经是午后,头略微有些重,绿芍枕头、芍药屏风,原来昨夜她睡在了顾十六的床上。她想起身,发觉手被人抱住,转头一看,身边躺着顾十六,他身着亵衣,还在酣睡。亵衣宽松,肌肤外露,小秀香肩,玉郎眠图,美不胜收。

    颜黎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衫完整,外衣都未脱。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在她晕之前,顾十六替她喝了几杯,她记不得自己究竟喝了几杯,朦胧之中,她似乎听见顾十六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他好像是说男儿岂是你想当便能当的。好在她不发酒疯,酒品好,醉了便倒,倒头就睡。

    颜黎轻声起床,发现骨簪不见踪影,只有枕头边上的一对碧玉簪,她将发髻盘好,插上碧玉簪。

    “你先前的骨簪,本也是我的,常带不经磨,旧了些,今日我收回。昨日觉得这碧玉簪顺眼,正好多了一支,送你一个。”顾十六套了件外衫,从内室出来。

    “谢十六郎美意。”

    “让顾全送你回去。”

    “不劳郎君,我自己回去。”颜黎屈身施礼离开卧房,太极跳到她脚边,一直缠着,追着她鞋子咬,有意跟随她。无奈,将它带出了清河庄。

    颜黎到达红楼已是天黑,昨日饮酒过度,今日坐车有些劳累,索性早早地去梳洗,想先睡下。还未入睡便被喜娘子火急火燎地敲门声惊醒。颜黎打开门,喜娘子催促她穿上外衫去见客。

    “娘子,今日我累得很。”颜黎甩开喜娘子的手臂,喜娘子又伸手来拉她。

    “他点名听你曲,媚娘都被那老虎赶了出来。吓死我了,快快快快走……客大尊贵,容不得怠慢。哎呀,那老虎真正是得罪不得的啊,你好好弹,挑他喜好的好好弹。”喜娘子絮絮叨叨一路交代,唯恐颜黎惹了客人。

    “郎君,扬州琴者来了。”喜娘子与颜黎直接从后门隔间走进房间,未与房内客人碰面,“琴者弹琴的规矩就是帐内听音,请郎君入乡随俗。”

    喜娘子关上房门想离开,又生怕颜黎说错了话,惹了老虎,端了她的花楼,就索性候在房外。不敢靠太近,听不清房内言谈,一直就这么提心吊胆地站着,耳朵仔细注意房内动静。

    “敢问客人,今日心境如何?”颜黎隔着帷帐弹琴看不见来人,只闻到浓重的酒气,听到帐外猫咪的叫声。

    “我家猫儿想来听曲,猫儿今日心情一般,无喜无忧。”颜黎听出了陆十郎的声音,想不到他今日来到梁郡,却是先来了花楼。

    “请客人听曲《姜太公垂钓》。”来花楼为只猫儿点曲听,有悖常理、有些荒唐,满房酒气较重,应是他饮多了酒,有意胡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静心醒神,切实合宜。

    “猫儿听得不入耳,郎君说端了你这花楼。”一旁仆隶愤愤道。

    “猫儿,勿恼,待我弹来。”身在红楼,被客人恐吓也是家常便饭,颜黎早已习以为常。

    一只圆滚滚的黑猫忽然穿过帷帐,长毛华丽飘逸,像一个黑绒球,它来到颜黎琴前,对着太极一阵瞄瞄叫。太极转转耳朵,四角叉开,趴在琴桌上,已然复寐,不理会黑猫,变成一只睡貉。

    “顾十六有只白貉迷倒了建康女郎,众女爱不释手。想着,我怎么也不能在健康女郎那失了玉郎水准,便寻了只西域波斯猫,取名无极。等无极大些,将就着许给太极,与顾十六结个亲家。”

    “预祝十郎早日达成心愿。”

    “过来与我同坐。”陆酉遣走仆隶,房内只余他与颜黎二人。

    “诺。”对于阴晴不定的陆十郎,颜黎还是有些忌惮的。她走出帷帐,跪坐陆酉桌前。太极跳下颜黎肩膀,将头埋在陆十郎酒杯里,喝起美酒。

    “我寻你,费了好一番功夫。”陆十郎为颜黎斟上美酒。

    “十郎,寻我作何?”被他笑面虎盯上,绝非好事。

    “一见小娘如沐春风,不见小娘心如蚁噬。”陆酉这是说,她看见颜黎就像春风吹面、心旷神怡,看不见颜黎就像蚂蚁噬心般难受。

    “郎君,对我这浪荡之人生心了不成?”

    “趁我未嫌弃你,你跟着我吃香喝辣,好过在花楼侍候万千男郎。”

    “待在花楼,自食其力,未觉不妥。”颜黎满不在乎说道。

    “待在花楼,岂是长久之计。你在扬州的姘头司马舜如今做了北燕三皇子,南燕贵族都在寻你挡箭,你现在已是畅销之物,炙手可热。”

    “如此说来,南燕容不得我。”

    “在新昌郡,殷平夏动了你,我废了她两指,可为你解恨?日后要动你的人怕是只多不少。若无靠山,你如何安宁。”陆十郎凑过来低声道。

    “原来是十郎废了殷平夏手指,若是我再暗中告诉她,十郎也难逃她的记恨。”颜黎柔声细语道。

    “你这小娘可真是好,对恩人恩将仇报。”陆酉露出一丝恼怒,夺过手中颜黎的酒杯,一饮而尽。

    “十郎出于何意,为我动了殷平夏?”

    “郎君我是一颗真心为小娘,你若跟了我,你弹琴我说爱,恩恩爱爱,羡煞旁人。有何不好。”陆十郎嘴角堆起一丝媚笑。

    “十郎可愿娶我为妻,一生一世,只我一人?”

    “小娘子口气好大,想要独占郎君我。原本想顾十六对你非同一般,如今却肯放任你离去,想来也是被你这异想天开给吓跑的。”

    “你今日来花楼痛饮,可是欢喜?”

    “有何可喜。他又比我早来了一步,我又比他晚了一步找到你,失了先机。”陆酉又喝了杯酒,对着门外高声喊道,“喜娘子,滚过来。”

    喜娘子听见传唤赶紧进门,笑容满面:“郎君,有何吩咐!”

    “我买了你花楼的琴者,多少开价。”

    “郎君,她卖艺不卖身,我这儿也没有卖身契啊!她若不愿,我也没办法啊!”

    “我买下你这花楼,多少开价。”陆酉面露凝色。

    “哎哟,郎君啊,莫要说笑啊,这花楼可是我心血啊!”

    “既然买不得,我便端了你这花楼。来人!”

    “哎呀,郎君啊,不要啊,不要怒,不要怒,我想我想,让我想一会。哎哟。彦离啊,你快快随陆十郎走吧,你不走,他会拆了我的花楼的。”喜娘子哭哭啼啼,哀声载道。

    “十郎,你醉了。”颜黎淡淡地说道。

    “是啊,我醉了,醉得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在她面前,他失了虎威、失了心,无法随心所欲、无法置若罔闻,对她爱不忍释,他的心里已有了打不得、不忍杀的人。

    “你若能应了我说的,我便应了你,一世随你。应不得,你且离去,勿再叨扰。”吴郡陆氏十郎的妻室,多少贵族女郎虎视眈眈,这些都不是她该碰的。入了他的后院,无权无势的自己哪里是那些高贵士族女郎的对手,即使陆十郎允了自己妻室,凭现在的自己也是坐不稳那位置的。与他陆十郎,她自然是明白的,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求而不得,纠缠自己罢了,若是当真就输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若执意,我不强求。你作茧自缚,自讨苦吃。走!”陆酉一脸怒气,甩手离开。

    “十郎,不送了。”颜黎慢慢说道。

    “郎君,不要生气,我们送你。”喜娘子含笑说道,带着一群女郎簇拥着陆酉下楼。

    陆十郎走了,不过他将驼铃留下了。喜娘子接过驼铃心花怒放,将它高高地挂在花楼大门口,客人无论进不进门都看得见。谁都知道有驼铃的地方,便是陆十郎的地盘,有陆十郎照应,她的花楼可高枕无忧,财源广进。一物降一物,这扬州琴者降得住老虎,她真是捡到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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