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丙夜三更两刻,郡守府地牢内,颜黎全身鞭痕,衣衫浸血,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地被挂在刑架上。

    “六娘,这人打成这样,就剩一口气了。”行刑的仆隶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露出了些慌乱。

    “对……对对。”其中一名仆隶哆嗦道,“我俩没……没那兴致。”

    “平日里你们没少乱来,今日怎么就焉了。”殷子昔冷哼了一声。

    仆隶嘴上呵呵了几声,心里因为吃了一顿瘪,憋得慌,转身狠狠地抽了颜黎五鞭,将气撒在了颜黎身上。

    “为何你头上的玉簪和十六郎的一样?!”殷子昔抬眼注意到颜黎头上的玉簪有些眼熟,想起来原来和顾十六的一样,当初她还夸赞了顾十六新戴的这个玉簪子好看。

    颜黎被鞭笞得气若悬丝,奄奄一息,已无力吱声,也无法再回应她。

    “给我把她头上的簪子□□。”殷子昔厉声喝道。

    仆隶听令,一把扯下颜黎发间的玉簪,躬身将玉簪交到殷子昔手中。

    “果然一样,一样的纹身,一样的样式。十六郎对你不薄。给我狠狠地打坏她的脸!”殷子昔摔碎玉簪,怒上心头。

    仆隶抬手噼啪两鞭狠狠地落在颜黎的脸上,鲜血蹦出,流进颈脖。脸上一道伤口从左耳边一路开裂到下巴,一道伤口从右眼划过鼻梁停在左脸颊,面目全非。

    “其余你们看着办,我先走了。”

    “六娘放心,教给我们,一定做好。”一名仆隶信誓旦旦道。

    殷语昔嗯了一声,戴上黑色斗篷帽,走出牢房。

    “你说,咱……咱还要打不?”

    “她现在被打了就剩一口气了,没人救她就是死!咱留她一口气,死在牢里也不关咱的事情,反正不是咱打死的,给自己留条后路。”

    “成,还是你脑子活。”一名仆隶眉开眼笑赞叹道。

    “小娘,留你一命,死了不要找我们哥俩索命。”两名仆隶将颜黎从刑架上放下来,二人一前一后将其抬回牢房,随意地丢弃在了地上,关上牢房门。

    送饭的士卒看见颜黎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异样,试探地叫了几声也没回应,疑惑不解。他打开牢房门,用手翻了翻她的身子,吓了一跳,全身是血,探了探她的鼻息,气若游丝,恐要归去,连忙赶去向郡守汇报。

    听完士卒哆哆嗦嗦地汇报,郡守惊慌失措大叫:“快快快,快去请医者看看,顺便去清河庄叫十六郎来。”他急得犹如热窝上的蚂蚁团团转,这是谁给他下了个套,动了顾十六的人还让他背黑锅,真是倒了大霉了。

    “等等等等……”叶公孙又叫住士卒,“去和顾十六说,就说牢房被人劫了。”

    交待完报信的士卒,叶公孙步履匆匆地来到地牢,将牢房士卒全部审问了一遍,暗道棘手!一群废物被人下了蒙汗药,全部倒了,两眼一抹黑,人被谁打的都不知道。来人有备而来不留一丝线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好向顾十六交待。

    医者来到牢房,翻看了下伤势,前身无一块好肉,有些伤口深得可见肋骨,部分伤口仍在淌血,他摇摇头道:“流血过多,命不久矣。”

    “请医者务必缓缓她的命。”郡守吓瘫在地,好歹也该让她活上一会,说上个线索让他可以查上一查。

    “尽力而为。”医者为颜黎涂抹上止血的草药,但是效果似乎不明显。

    顾十六闻讯赶来,见到了躺在地上一身血衣的颜黎,脸上两道深深的鞭痕已然毁了她的容貌,风鬟雾鬓、脸色苍白、惨不忍睹。他眉心皱起,心内一阵疼痛,一把抱起了她。

    “何人劫的狱?”

    “十六郎,这事儿要好好查查,查出来了,我就给郎君一个……一个交待。”叶公孙结结巴巴道。

    顾十六未理会叶公孙,抱着颜黎疾步出了牢房。他将她平放在辎车上,伤口上的鲜血染红了车上的竹席。他仔细地摸了摸颜黎身体,在裤腰内袋里找到了血弥散,涂抹起来,伤口愈合,止住了血。她的嘴唇苍白,毫无血丝,探了探她的气息,依然微弱。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了清河庄,医者顾松乙已在小楼内等候。顾松乙是吴郡顾氏专门拨给顾十六的家族医生,负责照顾顾十六建康。

    “如何?”顾十六一闪而过担忧的神色。

    “应该是出血过多,气血严重亏损才致昏迷不醒。女郎身子底本就比一般常人薄些,原先身体亏损还未痊愈,是经不住气血再次重创。”

    “可有药食?”

    “无。药已无用。口不能进食,全身无力,撑不了几日。”

    “据你估算,能有几日?”

    “好则四五天,坏则一两天。无力回天,望郎君有所心理准备。”

    “顾淮,送医者。”

    顾淮领着医者出了小楼,他一个眼神递给顾全,示意顾全看着点呆愣的郎君。顾全明白了顾全的意思,走到房内,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等候郎君差遣。

    顾十六坐在床沿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颜黎。她闭着眼睛,青丝散乱,如此憔悴,如此虚弱地躺在床上。几日不见,顿觉她瘦了些,不是说在牢里吃了睡睡了吃,居然吃瘦了些。

    “去拿些本郎的干净亵衣、亵裤,拿床干净的席子。”

    顾全领命,退出卧房,等他敲门进房,郎君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颜氏小娘。顾全低头跪地将干爽的亵衣呈给顾十六,将席子放在床沿,黙声退了出去。

    顾十六将颜黎抱至贵妃榻,用剪刀剪开颜黎身上破碎的衣衫,给她换上新亵衣、亵裤。回到内室,撤下血席子,换上新竹席,再转到外室,将颜黎重新抱到床上。

    “天黑了,你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切莫忘记醒来。”顾十六低头附在颜黎耳边说道。

    守在房外的顾全见顾十六开了房门,走了出来,一阵欣喜。郎君这是想明白了?!其实他真想借用顾淮的话劝劝郎君,‘人之将死,不如及早忘却’,不过他也就想想,不敢说。他家郎君正在失去小娘的悲痛中,无法自拔,劝了白劝,只会招来杖责。

    “顾全,你进去床边守着她,若是她有动静,就来书阁寻我。”顾十六语气沧桑地说道。

    “请郎君放心,我一定仔细地看好小娘。”原来郎君只是换了个地方待而已,他又要把自己关去书阁了。若是说郎君心里没有颜小娘,打死他都不信。一贯洒脱的郎君,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现在不仅愁眉不展,还憔悴。

    “郎君,是子昔小姑。”顾淮担忧地看了一眼顾十六,低声说道。

    “也只有她了。”顾十六语气淡然地说道。

    一日一夜,顾十六都待在书阁里,只见他在书架中间来来回回穿梭,一册一册地快速翻看,浑然不觉顾淮端着饭菜进了书阁。

    顾淮进阁换饭菜,发现阁里到处散乱着书,他的脚都无从落地。从前他家郎君惜书如宝,最忌讳书册杂乱,现在郎君对到处散乱的书册视而不见,心性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上一顿的饭菜丝毫未动,顾淮唤了几句郎君,顾十六只顾看书,好像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他暗自叹了口气,关上门,端着饭菜出了书阁。

    日上三竿,颜黎仍然昏睡,顾松乙探过之后,依旧摇摇头,毫无好转迹象,脉象越来越弱,可以备棺木了。

    顾十六忽然出了书阁,来到小楼交待顾全一日三次地给颜黎擦脸,而后与顾淮二人骑上马,急匆匆地出了门。

    顾全不敢忘记郎君唯一的嘱托,拿着毛巾细致地给颜小娘擦脸,边擦脸边嘟哝道:“……人要是想活,离不开水。我给你倒碗水,你想喝,你就喝,你不喝,我就当你不想活了。”

    顾全倒来一碗水,扒开颜黎的嘴,将浸湿的竹叶子放入颜黎嘴内,水顺着竹叶流进颜黎嘴里,溢出嘴角。顾全也不知道颜黎有没有喝下水,坚持着一个时辰喂一次。

    擦完脸,喂完水,顾全又闲了下来,心里挂念着顾十六与顾淮,他二人出了门,一直未回来。心里堵得慌,他又对着床上的颜黎开始废话:“颜氏小娘啊,你要是想活着,你就快醒来吧,我家郎君被你折腾得不像样了。若是你不想活了,你就早些去了吧,郎君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不死不活地,真让人难受。”

    顾全不记得自己自言自语地过了几天,但是他终于盼到了顾淮回来了,身边没有郎君,只有他一人回了小楼。顾淮急匆匆地上楼,左手握着一棵草,右手拿着一把刀冲向颜黎。

    顾全深感不妙,连忙拉住顾淮衣袖,大声道:“淮,你杀不得啊!松乙说她熬不过今晚了,你不必动手,讨来郎君的责罚。”

    “你拉我做甚,我不杀她。”顾淮瞪了顾全一眼说道。

    “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急坏了脑子。”顾全拭泪道。

    顾淮用匕首在颜黎手上割出一个十字伤口,将药草在手心来回揉搓,挤出绿色草汁,草汁滴在伤口上,自动渗入伤口,消失。

    “这是什么草?草汁居然会自己钻进伤口里。”

    “蛇信草。你去拿个药臼,将药草继续捣碎,把药汁全部捣出来,再在她手上开个口子,将汁水滴到伤口上。就像我刚才那样做,懂了吗?”

    “嗯。你去哪?”顾淮屁股坐都没来得及记得坐下,就要赶着走。

    “你陪着他,若是醒了飞鸽传书给我,我去接郎君。”

    “郎君在哪?”顾全焦急地问道。

    “新昌郡。”

    “可还好?”顾全担心起郎君,郎君对颜小娘念念不忘,怎会舍得不回来看她,反而让顾淮一人回来呢?

    “……好。”顾淮沉默了一刻,再答道。

    顾淮走了,茶水也没喝上一口,就去了新昌郡接郎君。顾全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顾淮神色严肃,答话的时候眼神闪躲,分明有事隐瞒了他,不愿让他知道。

    顾全想起来要给颜黎捣草药,他出了小楼来到药庐,想借药臼,发现顾淮带走了顾松乙。此时,他一颗心为顾十六高高悬起,连随侍的医者都被唤走了,哪可能还好好的,他可怜的郎君自从遇上颜氏小娘,没一天随心过。唉。

    来到小楼,顾全给颜黎上完药汁,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床边。心里担心着自家郎君,越想越伤心,呜呜地哭起来,而后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对着床上的颜黎跪拜起来,泣不成声道:“颜小娘,你去了,记得要保佑我家郎君。郎君对你掏心掏肺,你不要恩将仇报、辜负我家郎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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