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驶入官道,周遭景致一下豁然开朗起来。焦灼的日光,空旷的直道,远处蜿蜒的青山以及山腰上常年不散的雾气,无一不令人欣喜。

    这一行人正是经山路,穿竹林,破瘴雾而来。

    千蓟从换种掏出一支碧玉短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却没有任何声音,随即他又将短笛收回。

    没过多久,便有“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众人皆是担心又有歹人来,一下子气氛有些紧张。

    千蓟摆摆手,说:“诸位不必惊慌,自己人。”

    又唤道:“耿叔,秋明。”

    话音刚落,两辆马车已俨然在众人面前,待停下,有两人翻身下马,一人面蓄美髯,一人年轻俊俏,皆是半跪着向千蓟拱手道:“已准备妥当。”

    千蓟点点头,对身后众士兵说道:“各位乃是南晋精兵,须换上苗国兵服方能进城门。”顿了顿又道:“委屈诸位了。”

    一众士兵经这月余时间的相处,对这苗国少年印象不错,许多人当即摆摆手,笑说:“不碍事的,皇上命我们一切按陈公子的吩咐来。”

    千蓟感激地笑了笑。

    随后耿叔与秋明将车上兵服搬下来,待众人换好之后便将换下的兵服装好,仍是放进马车中的箱子里。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半日有余,便见着了苗国北城城门,千蓟在最前方,沈瑶光掀开帘子只见他出示了块令牌,守城士兵立即恭敬地躬身立在一旁,不曾检查便放他们进去了。

    虽说太子被废,但在民间声望极高,蓝家掌权已经引起了诸多不满。而北城太守更是与太子交好,因此这边的士兵都是偏向太子的,否则千蓟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苗国呢。

    沈瑶光暗暗心惊,这陈墨不简单啊。

    太子高调进城,身后一列士兵,听到风声的百姓皆是夹道相迎。一声比一声高的“太子殿下”响彻在北城,却未有一人靠得再近些,生怕惊扰了太子尊驾。很明显,苗国民众对这位太子皆是爱戴得很。

    沈瑶光心中大震,马车后的士兵也是震惊不已,但仍是极力绷住表情。

    沈瑶光见对面大哥面色不变,明白他是早已知情的了,当下哼了声,竟然不告诉她。

    沈庭之见妹妹撅着嘴瞪了他一眼,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倾身握着妹妹的手,说道:“大哥也是才知道不久的,且他之前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沈瑶光这才放下撅起的嘴,但仍是有些嗔怪的表情。

    蓝相接到消息后眼中阴鸷一片。这废太子滑溜得很,几次暗杀都不成,又不能闹到明面上来,如今回来了又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浪。

    蓝洗曼仔细端详着刚染好的丹蔻,轻笑着说道:“活捉不成,竟自己回来了。”

    侍女心知这话不是与她说的,便低着头不言语。

    千蓟将沈家兄妹安顿在自己院子里,又对面前的皎皎少年说道:“最近恐怕不太平,你与小女娃便住一间房吧,我会多安排些侍卫在附近。”

    沈庭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借用我们南晋的力量?”

    千蓟挑了挑眉,眼中碧色流转,在夜色下更显妖异。

    “唔,你小子挺聪明,差不离吧。”说罢也不多解释便转身走了。

    沈庭之见千蓟不愿多说也就作罢,回房陪妹妹去了。

    沈庭之一回房,前边的千蓟倒是转身看了沈家兄妹房间一眼,心中想着那南晋皇帝竟将那小女娃看得如此之重,便是亲闺女也只有这般了……

    亲闺女?

    千蓟颇有兴味地笑笑,随即回了自己房间。

    屋内烛火摇曳,墙上两具黑影微微颤动,一个坐在书案前,头也未曾抬,另一个躬身拱手,一副候命的样子。

    蓝相淡淡说道:“去吧,试试他院子里有多少兵力。”

    站着的那个领了命退出房间。

    是夜,沈瑶光洗完澡之后,沈庭之又拿过毛巾为她擦拭湿发,温暖的手掌放在她的脑袋上,沈瑶光舒服地蹭了蹭。

    沈庭之见妹妹这副小猫儿的模样,笑了笑。

    熄灯后,又是照常,妹妹睡里边,沈庭之好护着。

    今晚的月色有些好,便是熄灯了,房间仍是伸手可见五指。沈瑶光经这一路的颠簸,加之越来越嗜睡,早已进入黑甜梦乡。

    沈庭之直觉今晚会不太平,心中警醒,睡意便少了些。当下侧着身子,枕着脑袋,看着妹妹小小的脸儿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玉色,通透皎洁的模样,小嘴半张着,瓷娃娃般精致可爱极了。心中满足又柔软,便这样看了许久。

    忽听外边有铿锵之声,心中一动,当下便轻手轻脚地到门边,还在犹豫要不要开门看看的当口,有人在门外冲里边说了句:“大少爷先别出来,有刺客。”

    沈庭之蹙眉,果然有歹人来了。回头一看,帐中的妹妹仍是睡得熟。绵长的呼吸声在兵器交接风声猎猎的夜晚显得极其微弱,却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庭之觉得心中无畏无惧,危险的时候他和妹妹在一处便好。

    正要走向床榻,突然“砰”的一声,有人从窗户撞进来,一身黑衣,手持大刀,在地上滚了一滚后站起身,又见一道身影闪出。

    那刺客还未来得及站稳身子便被暗处的天青制住了。

    这一番动静下来,总算把睡得死沉死沉的沈瑶光闹醒了,她微微睁开眼,眼中迷蒙一片,突然感觉到事态不对,猛地便一派清明的样子,看着眼前被压着跪倒在地的黑衣人。

    天青将他的大刀夺过,又卸了他一条胳膊。

    那黑衣人惨叫一声,冷汗直流。

    此时外面的打斗声渐止,千蓟推开门,问道:“都无恙吧。”说着便扫了两兄妹一眼,微微放下心,又看向屋子中央跪着的黑衣人。

    “蓝相真是心急。”千蓟微微哼了声,又说道:“你不打算自杀了吗?”

    那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咬破口里的□□囊,毒死总比被折磨致死的好。

    天青微微愣了愣,本想着从这人口中逼问出幕后黑手是谁,没想到这陈墨竟然是知道的。

    “赶快把他处理了。”沈庭之催促道,他不想这歹人吓着妹妹。

    转头一看,自家妹妹坐在床上,一副淡定的模样,心中担心妹妹怕是吓傻了,这又是刺客又是死人的。

    沈瑶光察觉到了大哥关切的眼神,心思如电,寻思着正常小孩该如何反应,连忙一副回过神来微微颤抖不知所措的样子。

    沈庭之心疼地揽过妹妹,见她红着眼眶又并未大哭,显然是受了惊吓又倔强着不让人担心的模样。

    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口中哄着:“不怕不怕坏人都不见了。”

    沈瑶光哽咽着点点头将脑袋埋进哥哥怀里。

    其实沈瑶光自上次遇刺后,心理素质好了些,想着这个年代打打杀杀的并不算稀奇,自己要快些适应,如今适应地过了头,反而差些忘了一个女童受惊后的正常反应。

    千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沈瑶光,又关切道:“两位好好休息,陈某告辞了。”

    沈庭之怀中抱着妹妹,不便送千蓟出门,当下只是应了声,朝千蓟笑了笑。

    此时怀里的妹妹两只小手扯着他的衣襟,依赖意味明显。他将妹妹放躺在床上,柔声说道:“瑶儿别怕了,大哥一直在瑶儿身边。”

    怀中女童这才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平缓了呼吸再次入睡。

    千蓟坐在书案前,将手中的书信焚毁,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回内室。

    这朝中大半的朝臣皆是投向了蓝相一派,忠于父王和自己的却在朝中步步掣肘,而父皇仍是昏迷不醒。

    明日蛊王将那成熟的怨童蛊吞食了之后父王应当会好些,会不会醒来倒是要另当别论了。

    一上榻一年前的情景便反复出现在千蓟眼前。

    蓝洗曼无辜又惊慌的眼神,父王暴怒又失望的样子,容不得他一句解释便将他这从小坐到大的太子之位废了,而那蓝洗曼仍是将她的王后之位做得稳稳当当。

    父王好色,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自己在他的心中竟敌不过嫁过来不久的蓝洗曼。

    若是蓝洗曼因那件事有一丁点无足轻重的惩罚他也不会如此难过又怨怼。没有,父王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

    结果呢?他的宠后联合权臣将他软禁了,至今仍昏迷不醒。

    幸而蛊王不在他体内,不然早就活不到今日。

    这蛊王寄生于历代苗王体内,蛊王不灭,苗王不死。父王昏迷后千蓟曾去见过他,旁边的宫人不肯听他的命令退下,他无奈只好当着他们的面取了父王的蛊王。

    由此,仅历代苗王及储君知晓的秘密便暴露了,他拼着宫人怀疑的目光一路奔回府邸。

    千蓟不肯将蛊王种在自己身上,而蛊王没有了新的寄体必须要用蛊毒养着。一心想着要喂饱蛊王给父王续命,然而寻找人体内的成熟蛊毒却有些艰难。

    京中又出现许多免费医治蛊毒的大夫,中了蛊的人都不肯等到蛊毒成熟之时再由蛊王解蛊,毕竟要多受些罪。于是千蓟只能寻求中奇蛊之人,蓝相派出的大夫解决不了的蛊毒方才成了蛊王的食物。

    久而久之越来越艰难,加之不甘这般受蓝相掣肘,便打定主意要前往南晋寻求帮助。

    南晋与苗国不对付了许多年,南晋对苗国必有所求。千蓟就是拼着赔款割地也要借到兵马打垮蓝相,还要亲手杀了蓝洗曼那个贱人!

    谁知当初擦船而过不经意的一瞥竟给他带来极大的便利。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本是一派惬意的小模样,看见他便眼带惊惧,急急忙忙放下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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