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12月25日
    一个人的生活,是没有资格生病的。
    我生病了。
    幸好,之前做了很多准备一个人过节时吃的东西,姜饼、蛋糕、烤好的培根、还有土豆泥、还有鸡肉、牛排、还有红酒。
    我还自己做了花环挂在空荡荡的墙壁上。
    我给自己也买了装礼物的袜子,假装有亲人送我礼物。
    一个人围着被子,一边记日记,一边看这些,真是倍感心酸。
    想想世界上还有一个我深深爱着的人,他一定在花天酒地,我的内心简直就是不能平衡了。但是,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他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资本家,对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已经尽了他能做的最大努力去爱我、打动我,然后我自己为了追求我廉价的梦想放弃了本来可以属于我的富有生活。
    其实没有什么的,我擦了擦鼻涕。
    等他对我厌倦了,我还是和现在一样,他是多精明的一位资本家啊,他给你买衣服,给你拿他家祖传的首饰,但是他一毛钱也没给过你,房子是他的、财产是他的,你从他身上什么也得不到!我是多没良心的一个人啊,他还资助过我上学,我其实也不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了。我可能希望拥有他的爱,然后又拥有那些其他妻子所不具有的“自由”。
    我只想得到一些权利,我却不想承担责任。我其实是惧怕那些贵圈的夫人的。我没有好的出身,我也没有深厚的阅历,我不懂她们的那些揶揄的话,也不明白她们相视一笑的眼神中的含义,我不知道我哪个动作会惹人发笑,我也不能很好地掌握那些如教科书范本一样的社交礼仪。我用二极管、三极管、电磁来麻痹我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我没有别人想的那么爱科学,我只是一个汲汲攀附的虚伪的女孩。
    我住在他的大房子里,不敢和他争吵,我是怕有一天,我不再年轻漂亮的时候,他把我从他的房子里赶出去。并不是我多爱他,我就能忍辱负重,而是我和他的筹码不对等,他一生下来就拥有一切,我却是两手空空。我不敢和他要求物质上的,因为我怕他看不起我,我也不敢和他要求精神上的,我怕我要求得太多把他吓跑。
    他也没个准头,一会儿对我好像欲罢不能,一会儿又对我不闻不问。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平常人那样恋爱、然后结婚、然后生个孩子?
    对于那个从没存在过的孩子,其实,我是多么地期待啊。一定是我非常地期待他或她,所以,我会有了一切怀孕的假像,我骗了自己、骗了他,骗了所有人,但最终我没能够骗过真理和科学。没有,就是没有。
    如果,我能有一个他的孩子,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一个长得像他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千万不要长到他那么高。
    这是一个多么俗套的故事?一个地位低下的女孩爱上一个有地位的男子,然后他们无媒苟合,然后女孩未婚先孕,受尽世人唾弃,然后女孩独自抚养私生子长大成人……
    如果那孩子有一颗充满了仇恨的心,他一定会报复他那个看似毫无感情其实很无辜的父亲;
    如果那孩子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和她同父异母的兄弟恋爱,这就是一出人间悲剧;
    ……
    我想得太多了。
    我用的擦鼻涕的手绢还是他的。多豪华的一条手绢,可是无论是贵的还是便宜的,手绢的功能不就是擦鼻涕么?
    说真的,要是有了他的孩子,那多幸福。孩子长得像他或是像我都行,他一定非常地聪明、漂亮。我敢打赌,如果我真有了他的孩子,然后我又带着这孩子一走了之的话,他知道了会把我掐死的。
    我想那些未婚妈妈或是那些婚前失身的女孩,她们不一定是蠢笨,而是因为爱吧。因为爱,所以就不介意世人的眼光;因为爱,所以相信那个男人会给她最好的未来;因为爱,所以义无反顾。
    当然,可能之后的现实让她们之前的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可能会后悔、会恨吧。
    如果是我呢?我会后悔么?
    大约不会吧,和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春风一度,还真不错。想想他还可能是个纯洁的大男孩,感觉我像是赚到了一样。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让我做他的情人就好了。一周看我几次,然后他继续当他的黄金单身汉,我呢继续在技术员、技术主管、拥有专利权、拥有公司股份这一条金光大道上继续努力。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了一位好妻子,我就离开他。
    这样,也挺好吧。
    妈的,一想到他是另一个女人的,我简直就是无法忍受。
    那样,我就去一个离他非常非常远的地方,不去听他的消息。
    在我床头上,摆好了药、水壶、吃的,这样不用任何人帮忙,我就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想,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被接起的很快。
    “喂?”
    上帝对我真好,是他接的电话。
    “您好,我想找约亨-史密斯先生。”我现在说假话也不太紧张了。
    “嗯哼?他不在。”
    ……妈的……要挂电话么……
    “好的,圣诞节快乐!再见……”我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鼻涕又要出来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生病了。”这个笨蛋。
    “好好休息。”
    “谢谢您。”
    然后要说再见吧。
    “说话……还能说话吧……病得严重吗?”他问我。
    “谢谢,没事,死不了。”
    “你是……珂珂小姐?”
    “……是……”又骗他,可是,我不好意思说我是卡洛琳,然后让他奚落我。
    “哼!”他哼了一声。
    “先生,那再见。约亨-史密斯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除了找约亨,你能不能也找找别人,比如我?”
    “我们不熟。”
    “不熟?”他反问我,“那可以熟悉一下啊。”
    他肯定是发现是我在假装“珂珂”了,他在鄙视我吧。
    “没有必要。再见,先生。”我心虚地想马上挂电话。
    “珂珂……通过电话也能交朋友,或是恋爱的。”
    “呵呵。”
    “我叫杰维-班德尔顿,你也可以叫我麦哈兹本德。”他说完开始低声地笑起来。
    “我叫珂珂。”听到他说麦哈兹本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是一个孤独的男人,一个老男人。”
    “我是一个孤儿,一个没有人管的孤儿。”
    “哦,那咱们多配啊。”
    “您孤独么?”
    “当然了,养的狗不理我,养的孩子也跑得没影了,只丢下我一个人。”
    “是么?我以为您天天声色犬马,花天酒地呢。”
    “那样的生活只能让人眼前一亮,新鲜劲过了,就没意思了。”
    “和一个小孤女调情、恋爱,新鲜劲过了,也没意思了。”
    他在电话那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说得对,可能也是一样的,是新鲜,但是也许这种新鲜感会持续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
    “没有人能保证它一直新鲜啊,您这样的人有资格随便换人,而小孤女却只有一次翻盘的机会。”
    “那就给小孤女一份大大的筹码,让她不怕别人翻盘。”
    “您可真是慈善家。”
    “我不是,我是一个坏人。”他坚定地说,然后有较长时间的停顿,他继续说,“今天,我拉了一位只见了一次面的伯爵千金来我家,我和那个漂亮的英国小姐说,你能和我上床吗?我今天想找一个女人,我可以和你结婚。”
    他肯定想不到我的手都在发抖。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死心吗?
    然后他笑着说:“那位小姐给了我一个耳光。”
    活该。
    “……珂珂……”他叫我,我还得习惯一下这个新名字,“我可能是弄错顺序了,如果我和那位小姐求婚,说我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再骗她上床,也许她现在就是我的人了。”
    他其实说得对。
    如果他当时对我也是这样,如果先是假装认真又浪漫的未婚,然后哄我和他……我也是他的手下败将了。
    “我真的很想找个女人试试。”他在电话里直接说。
    “我们不适合说这些,我想挂电话了。”
    “切!别挂,宝贝,你挂电话,我还会打过去。”
    看吧,他早就知道我是谁,还能和我玩得这么开心,他一定是非常无聊和寂寞。
    “你去找吧。”
    “珂珂?”他有点急切地问我,“我能找你吗?”
    “不能!”见鬼的流氓,他为什么把这种事说得这么直接。
    “真是太糟糕了,因为我这么多年来,幻想的对象一直是一个人。”
    “那去找那个人!”
    “我以为那个人是你,珂珂。”
    我和他谁也没说什么。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他在含糊地叫我的名字,珂珂。
    这是新的爱称?
    “喂?”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在电话边上。
    “宝贝,我在。”
    “没有事,我挂电话了。”
    “你能,来我这里么?”他问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让你知道。”
    “不能。”我拒绝了他,“我生病了。”
    “那算了,下次吧。”他这样说。
    “再见。”我挂了电话。
    多残忍的人,他要是喜欢我,怎么不来看看我?还要我去找他,我带病送货上门?我得多贱?我这么做唯一的好处就是可能会把我的病传染给他!
    他不知道女孩生病的时候,虽然男人不一定会照顾人,但是她需要那个男人在她的身边,而不是说算了,下次吧。难道除了在床上娱乐男人,女人就不能得到男人的关爱么?
    是不是我遇到人太差了?还是我的要求太多了?上帝啊,谁能告诉我。
    就在我还在记日记的时候,有人在敲门。
    “谁?”我问。
    “少废话!”他的声音就在门外。我一下子变得好紧张,我怀疑是我幻听了。因为我太想他,所以会感觉他离我很近。
    门确实在响。他在一直敲门。
    我没动,因为我坚信是我的幻觉。
    敲门声果然停止了。
    见鬼!他把门打开了。
    没戴帽子的杰维-班德尔顿先生。
    他就在我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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