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歇过晌,玲珑一边奉了茶一边道:“姑娘懒怠了这几日,也该出去走走,我今打前面进来,到见倚云轩那边的白梨花开的跟云朵似的,姑娘可愿意看看”?

    兰兮沉吟道:“是了,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这春天眼见着就只留了个尾巴,当真要出去走走,不然就辜负了。你去把那阁子上我前收拾出的徽墨包两块,顺便去咱们也看看大姑娘”。

    转过晚香亭,兰兮看去,果见那一片梨花开的灿若白雪,几不曾炫目,又像是云朵随风大有摇曳之姿,且清清浅浅的香气呼之即来,细品之下又似有若无。走近抬头细看,兰兮眯起眼晴,但觉阳光里有一丝慵懒,白色的花瓣点点娇柔,时有花瓣落下,她伸手接了,又吩咐玲珑拿帕子收着:“一会你叫上七巧放些帕子在这树底下,多收些这花瓣,再放在阴凉处着风吹干,放在香囊里实在好不过的”。

    一时主仆二人进了倚云轩,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见七巧正坐在廊子上打盹儿,竟没听见有人来,玲珑欲上前唬她,被兰兮拦下来,待她二人近了,七巧才醒转,正欲说话,兰兮摆手悄声问:“你们姑娘可还在睡着吗”?

    七巧不言只冲窗格子指指,兰兮看时,只见岫云和紫云也在里边,三个人的精神却只在手头的针线上,并没有半点声音。

    兰兮笑出声来道:“好一副美女织锦图,我来的不巧呢”。

    朝云闻言笑骂:“你这丫头,只管躲在外面吓我们做什么,七巧也是,标小姐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兰兮进屋,“你休怪她,原是觉得安静,以为你这早晚还赖在床上,想偷偷看了美人春睡的样子,不想竟一下子偷瞧了三个美人去”。

    说笑间,四人见了礼,朝云一边唤人上茶,一边问兰兮:“你几时来的,外边太阳还大吗?谁跟着你呢”?

    “并不十分大,玲珑跟着的”,

    “你且坐下吃盏茶,我们也就完了”。

    兰兮坐在朝云常时坐的条案边,但见一个翡翠深雕节节高升的笔筒摆在那里,便拿来细看,只见那翡翠晶莹清透,翠色逼人,材料已是难得的了,更兼着那雕工不俗,一看既知出自名家之手。

    便道:“前儿姨丈着人带来的和田玉的玩意我捡了一对碧玉节节高升的镇尺,原也是极好的,只是和姐姐的这个竹子一比,颜色上还是差了些,当真这翡翠的颜色才是竹子的正色呢”。

    其他人尚未答言,紫云嘴快:“什么节节高升的镇尺,我怎的没见呢”,见别人不答,又道:“我道父亲巴巴的使人赶着提早送来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原来到我这全是挑剩下的”。

    兰兮听这话不免尴尬,只见朝云笑骂道:“只你这蹄子口尖舌快,惯会掐尖使性子,全不管有客人在侧,就这样霉天没底的混说,姨娘也该管管的”。

    朝云这话虽是笑着,但口气里却含了责备。

    紫云听了也不辩只拿了笑脸对兰兮道:“兰姐姐最是知道我是有口无心的,怎会怪我呢,是吧,姐姐”?

    兰兮道:“怎会,三妹妹天真率性,又伶俐模样,我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

    “你可别纵着她了,如今是在家里,你又是常在一处的,不与她计较,若到了外面也是如此,徒惹是非不说,也招人笑话”。

    朝云说话时,紫云便对着兰兮做了个鬼脸,兰兮道:“姐姐多虑了”。

    这时岫云放下手里的活道:“无论什么,凡父亲送来的自然都是极好的,止个人所见不同罢了,我选了一白一碧两个镯子,不知道大姐和三妹选的是什么”?

    朝云道:“我捡了半个巴掌大的一个佛手,别的也还罢了,只这块料子周边一遭绛紫色皮壳看着很受用”。

    “果然二姐姐是与我们不同的,单捡那些个好换银子的东西,不象我们,只想着好玩的,好看的”。

    紫云又看向朝云和兰兮:“我倒喜欢那个活环葵花纹饰的香熏,只是可惜没有底座,大姐姐的佛手可得了底座了”?

    朝云正色道:“好好的姐妹一处闲话,做什么加枪带棒的,原是为着你小,大家谦让,你越发得意了”。

    紫云见她姐姐责备,不棉故意使性儿道:“罢了,今我说什么都是错,我也乏了,少不得出去逛逛,也省了在这里碍眼”。

    说罢径直出去。

    朝云赶紧让丫鬟跟着。“确是乏了,咱们也歇歇”,又命人上茶点。

    只一会功夫,丫鬟们就拿了两盘共四色点心并时鲜果子上来。岫云道:“姐姐这里好精致的吃食,竟不象咱们府里惯常吃的”。

    “我今儿一早打发人去兴顺斋买的,不为别的,我独爱他家做得核桃松子桂花羔,也是合该你们有口福,快尝尝罢”。

    兰兮和岫云尝罢都道好吃,“这桂花糕本就软糯香甜,又有了核桃松子的果香愈发的有了咬劲了。你们再吃口那茶,是用盐渍过的梅子兑了碧螺春的茶汤沏的,我嫌它酸些,又搁了点蜂蜜在里边,可还喝的么”。

    话音未落,紫云急霍霍的推门进来,嘴里嚷道:“大姐姐偏心,巴巴的赶我出去,竟为着关起门来喝体己茶”。众人笑道:“并没赶你出去,原是你使性子自己去的”。

    紫云不管众人说她,只管夺了岫云的茶盅直着脖子喝了半碗,抚着心口道:“任你们说什么,只喝了着茶,我的气也平了”。

    “满屋里就你是个嚼舌泼皮无赖的,只盼哪天把你嫁出去,也好受受公婆的辖制,小姑们的排挤”。紫云只涎着脸笑。

    兰兮问道:“你不是逛去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姐姐不知道,外边起风了,满天飞着杨絮,弄得人手上脸上刺痒得很,只好回来了”。

    兰兮笑道:岂不知古诗里有杨花愁煞渡江人一句,就是说的这个。

    朝云见一地丫鬟仆妇只不见七巧,纳闷道,“七巧呢,半天没见他了”?

    “我刚出去在倚云轩后边梨树底下见她和兰姐姐屋里的玲珑躲闲儿呢”。

    兰兮听了忙道:“却不是躲闲,因我进来时看见倚云轩外的梨花全开了,煞是好看,便名玲珑和七巧拿了帕子去收些花瓣,等日后做了香囊送你们,或带在身上或挂在床帐上都是极好的”。

    “偏你心思这般细巧,凡有的总惦记着我们”。兰兮正要谦逊,紫云道:“可不是吗,前儿我娘替我收拾东西,倒找出兰姐姐上年送我的一个缠枝莲云锦的荷包,我娘说,饶是见过多少绣坊的活计,都不及姐姐万一呢”。

    “姨娘那是抬举我呢,哪里就好成那样了。不过是我愚笨,你们一日里的活,我都得用两日三日才能得的,若你们肯多用几日功夫,必定强我百倍千倍呢”。

    “姐姐太过谦了”,岫云道:“就把合府里的女眷加在一起跟姐姐比都比不过呢,我正有件事要求姐姐呢,可不知姐姐得不得空”?

    “什么事只管说来听”。

    “前几日莱阳王府上的郡主有东西送进来,蒙她惦记,我也得了一份,想着也送点什么做回礼,姐姐也是知道的,我能有什么呢?就描了个蝶栖牡丹的图样,只是我在女红针黹上并不曾用心,竟不敢下手,到想请姐姐帮忙,不知姐姐允否”?

    兰兮未及答言紫云已抢过话来:“这话可未见实诚,二姐姐也长与屋里的丫鬟们做些香囊荷包鞋面的着人拿出去换银子,怎么能换银子的到不能当回礼了,我记得上年你就央兰姐姐绣了两个荷包并帕子,却一直也没见你用过,只怕也去换了银子了吧”。

    岫云听了不免涨红了脸:“我与兰姐姐说话,许不许都是姐姐的意思,况大姐姐也在这,你不放我在眼里,难不成你还要越过大姐姐吗”。

    紫云嘴快:“本来你拿你自家东西做什么与我什么相干,只是近日又风闻你扣着丫鬟们的月利银子不肯就发,大家一样的月例,怎么你就不够用,到要拿了丫头们的辛苦钱,连累我和大姐姐也受下人们的编排,如何能让人服”?

    岫云冷笑道:“我原比不上旁人,又没有父亲关照,也没有亲娘在旁帮着算计,不过自己辛苦些为自己打算些个,至于丫头们的月钱不过是暂时替他们管着,为的是怕他们今天一枝花明天一盒粉的乱花了去,父母兄弟粘不上一星半点,况我屋里的事那些人不服自然找我说话,怎么到连累了你呢”。

    朝云冷眼看她二人吵了半日,这时唬了脸道:“你二人也该自重身份,无论嫡庶到底还是父亲的女儿,这府里正经的主子,这样吵闹,丛使兰兮是自家亲戚,不会笑话,可这里满地仆妇听着,将来你们要如何管束下人,你们自己掂量”。又叹道:“太太有年纪的人,凡有事我总不愿劳烦她老人家,今天的事,少不得要告诉一声。罢了,你们且去吧”。

    那二人兀自气恼羞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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