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侵楚,宣帝以帝王之尊御驾亲征,虽驱北凉于百里之外,却不幸以身殉国。后代史官每每写到此处,未尝不嗟叹感伤。

    宣帝驾崩后,大楚朝堂虽出现短暂混乱,但在大司马与左将军的维持下,又很快恢复正常。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大司马与左将军二人素来不和,于是众大臣猜测在此次立帝问题上二人肯定会各持一面。

    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次立帝他们二人的意见竟出奇的一致。那日,未央宫正殿,当苏太后提出立帝问题,大司马对左将军微微一拱手,左将军微笑着回礼,在他们这一微笑一拱手间,皇帝人选便轻描淡写地定下了。

    ——皇后之子刘真。

    由于二人没有分歧,刘真便顺顺利利地即位。同时改元元初,并尊祖母苏氏为太皇太后,其母袁氏为太后。

    大司马上表:少帝年幼,为了大楚的繁荣昌盛,应由太皇太后及太后辅政。两后应允。

    此为元初元年,正值百废待兴之际,而隐藏在大楚朝堂下的明争暗斗则由刘真的即位拉开了帷幕。而属于刘真的辉煌,一切才刚刚开始。

    时光悠悠,岁月匆匆,大楚这弯平静的湖水也荡悠悠地晃过了八个年头,虽然偶尔有点小风小浪,但总体上还算得上风平浪静。

    元初八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常来的早了些。才三月的天,自一阵南风吹过,一片片的桃红柳绿、姹紫嫣红。

    “哎呦!陛下,您慢点!”

    八岁,正是小孩子最烂漫的年龄,而八岁的刘真也是这么一副活泼好动的性格。“哈哈哈!小威子,你跑快点!你看,我的风筝——”

    小威子顺着刘真的目光遥遥看:湛蓝的天空,飘动的浮云,温暖和煦的阳光,一轮画着燕子的风筝遥遥飘在天端,偶尔一缕风吹过,风筝便轻轻晃动。小威子不由得眯上眼睛。

    却恍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风筝便似雨打的芭蕉般,飘飘摇摇,摇摇飘飘,飘到潜思殿旁的空地上。

    偌大的空地,空无一物,只有一轮风筝,孤零零地躺在那,阳光打在风筝上,燕子的右眼便赫然现出一个黑洞。

    不远处的刘真,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手拿弹弓的苏长时。

    说起陛下和苏长时,那可是几百年前的恩怨了。因着苏氏的欺压,陛下一直敌视苏家人。彼时,陛下新收了一爱犬,唤做“胖胖”,而陛下对这爱犬也喜爱至极,若是胖胖哪天有个小病小灾,陛下必得心疼好几天;而那时,陛下恰巧听说苏三公子苏长时在如厕,便朝胖胖使了个眼色,说来胖胖也是一条聪明的犬犬,主人意思立即明白。

    于是……后来的后来……

    “陛下……”苏长时假惺惺地朝刘真躬身一礼,“臣新近得一狗肉,滋味鲜美,吃来唇齿留香。臣想着,好东西不能一人独吞,这不,今天就打算拿来献给陛下,也好让陛下知道臣的忠心……”他面带微笑,朝身后几人吩咐,“把狗肉拿出来,让陛下瞧瞧……”

    这几人都是当今高官之子,却因为苏长时是苏家人,便放弃尊严,屈身为奴。

    “胖胖——”

    刘真睁着圆鼓鼓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篮中那盘狗肉,不错,那正是胖胖,刘真的爱犬。胖胖几日前不见了,刘真当时以为它自己四处游玩,便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想,今日竟见到了它被屠宰后的尸体!

    “哈哈哈……刘真,此事给你个教训。别以为,你是皇帝就了不起了,你记得,你始终是父亲养起来的一条狗,就像地上这条狗一样!”说完,竟飞脚踢翻了那盘狗肉,狗肉落入泥土中,很快便泥泞不堪。

    “你!欺人太甚!”

    小威子刚想提醒陛下,此处是潜思殿,是苏长公子苏长临修习政务之所,便见陛下飞也似的冲了出去,一口咬住了苏长时的手腕,直把苏长时咬的鲜血淋漓。

    长公子,苏长临,是大司马苏显的嫡出长子。此人有龙章凤姿之貌,博古通今之才。虽年仅十六,却有天人之智,大司马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便让他早早出来学习政务,以便日后对大楚能有所裨益,而潜思殿便是长公子通习政务之所。

    而只是一眨眼的间隙,小威子便见苏长时呲牙咧嘴地捂住不断流血的手腕,而他的陛下,竟被那几人按在地上狂打,雨点似的拳头落在陛下身上,小威子的心都痛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的陛下死死护在身下。“要打打我!别打陛下!”

    苏长时的眼睛露出寒光,对着那几人道:“两个一块!往死里打!”

    “什么事?”声音由远及近,如春风般温暖,如细雨般和细,如烈烈夏日里的树荫,如炎炎沙漠里的清泉,任谁听了,都仿似不在人间。

    他,一袭白衣,从潜思殿内踏出,便似九重玄天的仙人,腾云驾雾,谪落入凡间。不知从哪里吹来一丝风,撩起他宽大的长袖,衣袂飘扬,广袖舞动,濯濯如春日之细柳,洁洁如云中之白鹤,神姿高彻,风华外物。

    长公子,苏长临。

    “什么事?”他笑着问众人,转向苏长时,“三弟,你说。”

    还是那抹笑,春风细雨般的笑,可看在苏长时眼中,却如修罗恶魔,大春天的冷得人直打哆嗦。苏长时颤抖着身子,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大……大哥!小弟,小弟……小弟今日见了陛下,只觉甚是……甚是欢喜!不觉同陛下打闹嬉戏了片刻……”说完了这句,苏长时的七魄便似散了三魂,身子一软,几欲昏倒。

    旁边众人纷纷扶住欲昏倒的苏三公子,口中连连道:

    “三公子说的极是!”

    “就是如此!就是这样!”

    “长公子,就是这样啊!三公子说的就是事实!”

    “哦?只是打闹?嬉戏?”苏长临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皑皑白雪中的暖阳,任谁看了,都只觉一股暖流沁入心脾。“既然如此,那……”他笑着,欲扶过瘫倒的苏长时,可刚碰到苏长时的胳膊,苏长时便似触到什么毒禽猛兽般,反射性地跳起,苏长时望着他,咽了咽唾沫,道:“不劳烦大哥了,小弟还有些事,便告辞了。”

    他久久凝视着已远去的苏长时,又看了眼刚伸出去的手,莫名一笑,转过身,捡起那轮破败的风筝,前行几步,走至刘真面前,低下/身,问道:“陛下,这是你的风筝?”

    刘真紧咬下唇,睁着核桃般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是我的风筝,可是它坏了。”

    他摸摸眼前只到他腰部的小皇帝,眨了眨了眼角,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说:“长临哥哥会修,你信不信?”

    “长临哥哥?会修?”

    “嗯。”

    这是他们的初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步步杀机,没有寸寸阴谋,有的只是他和她,一个被欺负的女孩,一个阳光下的少年。

    此后,当鲜血沾满他们的双手,当阴谋填满他们的心胸,再回首往事时,总是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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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身为长安两大豪门之一的苏府,应该是富丽堂皇、雕栏玉砌、金砖碧瓦,但出乎意料的是,偌大的苏府完全没有众人想象出来的那样奢华,反而透着一股简约与低调。

    苏府清凉园的庭院中,正中间乃是一方石桌,石桌上有棋盘,棋盘旁放两张坐席,一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坐于其上,右手正执一枚黑子,望着棋盘,浓眉微皱,做沉思状。棋盘四周有茂林修竹,环绕其中,风从远方吹来,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宛如窈窕女子起舞时的环佩空鸣声。

    身后忽传来颇有节奏的脚步声,中年男子了然一笑,落下手中那枚棋子,雄厚有力的声音响起:“长临,你来了。来,来,坐,陪父亲下一局。”

    身后的苏长临弯腰一礼,“长临见过父亲。”便来就坐。

    苏显执黑,苏长临执白,两人正厮杀地厉害,苏显忽开口道:“听说,前几日,老三把小皇帝打了?”

    听到此话,苏长临下意识眉头一皱,但抬眼间神色已恢复正常,他笑得云淡风轻,“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父亲不要挂怀。况且,三弟性子本来就活泼一些,同龄人之间的打打闹闹本算不得什么,还请父亲放心。”

    “嗯。”苏显点点头,“长临你说的对。但是到了今日,我们苏家不比往常,还是要小心一些,别让上官家抓住把柄。即使把小皇帝打死了,但只要手脚利落,也没什么关系,但像老三这样名目张胆的,这不是明摆着给苏家抹黑么。父亲忙于政务,一直对你们兄弟几个疏于管教,长临,你身为长子,对着底下的兄弟们,可要多管教管教。”

    “父亲说的极是,长临记下了。”苏长临的头一直是低着的,在苏显的角度根本看不到苏长临的唇几次张合。“父亲……”他琢磨着开口,反复几次,最终似是下定了决心,“父亲……”

    “嗯?”苏显一直专注于棋盘,听到苏长临欲言又止,才抬起头望着他。

    “父亲,过几日是母亲生辰,我想见见母亲,还望父亲恩准。”

    “你的母亲呀,这几日又病了,我已让长姝去照顾她。”

    “病了?”听到母亲生病的消息,苏长临再也坐不住,霍然站起,衣带沾起附近的几枚白子,棋子落在地上,混着鹅卵石,发出“嗒嗒”的声音。

    苏显不紧不慢地放下最后一枚黑子,淡淡地,没有一丝情绪,“长临,你输了。”

    “嗯?”苏长临挑眉,待瞄到桌上的棋盘,才发觉苏显说的是棋局。

    “和你说了多少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宠辱不惊。你母亲,我已安排长姝去照顾,你就好好做事,不要操心了。还有,过几天,你就去给小皇帝当伴读,好好看着他。”

    苏长临强挤出一抹笑,对着苏显,“长临遵命。”

    世人都以为苏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却不知,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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