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团推开窗,上京今日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院中的杏树叶在阳光下泛着金绿。任九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摇蒲扇,翘着二郎腿乘凉。

    慢着慢着,任九?

    阿团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花眼,指着外面问云二月:“九爷怎么来了?”

    云二月从后头凑过来,顺着阿团的手指看过去:“哦,他啊,一大早就来了,说前一阵子侯府忙着搬家,有一阵子没见你了,特意过来看看你。”转回头盯着阿团左看右看:“哎,你学了这么久,学出什么名堂来了没有啊?水上漂行不行?”一边问一边捏阿团的小臂,嘟囔道:“瘦了不少倒是真的。”

    阿团撅起嘴,大倒苦水:“还水上漂呢,你没见我惯常绑在身上的沙袋啊?学得是千斤坠还差不多。”

    云二月乐不可支,捂着肚子咯咯笑。

    云府比承平侯府小了不止一点半点,总共只有三进。任九毕竟是外男,故而只能留在外院。

    既然来了,肯定不是“看看”那么简单,少不得又要操练一整天。

    由银烛等人伺候着洗漱过,阿团想了想,没穿家常的袄裙,而是换上窄袖的练功服,一边绑头发一边问:“舅母呢?表哥呢?小哥呢?”

    云二月拿小圆碟捡了几样果脯放到大耳面前,没看她,一个个地答道:“我娘在内院理事,我哥在书院,你哥……谁知道你哥又蹿哪棵树上去了。”

    云二月本是随口一说,谁成想郑晏真上树了。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往外走,跟在身后的小丫鬟们,怀里抱着纸鸢和茶点果子。

    隔着十步远,就见任九正坐在石桌边摆弄一副象牙嵌色填金浅刻福寿纹象棋,一个人摆好了楚河汉界、将帅车马,抬头望着头顶上的树冠邀约:“来一盘?”

    哗啦啦一阵叶响,几颗熟透的黄杏掉下来,郑晏骑马似的分开两腿,坐在分叉的树枝上,拨开叶子露出一张额头见汗的脸来,直言道:“我不会。”

    九爷哼了一声:“读兵书的人不会下象棋?晏小子,你哄九爷呢?”

    树底下三三两两站着几个拿长杆子的仆妇,云二月急忙快步冲过去,叉着腰怒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怎么能任由晏少爷爬到树上去,磕着碰着怎么得了?”又张开手臂护在下头,哄郑晏道:“晏哥儿小心些下来,别害怕,姐姐在下面呢。”

    云二月一向很有当姐姐的自觉,虽然只比郑晏和阿团大了半岁,但时时刻刻都对这一双弟妹十分照顾。

    阿团倒是半点不担心郑晏,走到树荫下,不急不慌地跟九爷问好。郑晏从善如流:“表姐你让开些,我这就下来。”说完一手兜着前襟,一手扒着树干,一踢一蹬,大马猴似的顺着滑下来,兜在衣襟里的杏子一个也没掉。

    阿团心里暗暗叫了声好,又忍不住有点泛酸,瞧郑晏跟着阎冲学功夫,刀枪棍锏没落下,爬墙上树也比她能耐。反观她呢,整日价的绑着沙袋跑圈,一招半式也没学到。

    郑晏挑出个头最大最圆润的两个丢给阿团,次之的递给云二月,再小一点的给任九,剩下的都让丫鬟拿去洗了。

    任九嗅了一口杏子酸甜的香气,猜出阿团的想法,却不解释,脚尖挑起堆在地上的沙袋,笑呵呵道:“来,手伸过来,绑好沙袋就能去玩了。”

    在云府波澜不兴地过了三五日,薛氏便提出要带三个孩子往薛府走一趟。

    画屏挑出一件浅银红的遍地洒金对襟长身袄给阿团换上,颜色鲜亮,衬得阿团的小脸如玉般莹白。窦妈妈看得欢喜,道:“姑娘这些日子身量长得愈发快了,再过些日子,制个束腰的长裙,挽起垂髫髻,就更像大姑娘了。”

    阿团随意点点头,吩咐画屏道:“一会儿上了车,千万抱好了那尊观音像,白玉的不结实,万一磕掉个玉净瓶、莲花座,我可没脸送了。”

    白玉观音像是云氏早备好了的,预备送给薛家老夫人。

    分家之后,既然不打算继续念家塾,那么总要再寻个读书的地方。郑昂是要去西山书院念书的,家里只郑晏和阿团两个,请个先生来教也不是不行,只是冷清了些。

    可巧薛家办了闺学,云二月也在里头,索性把阿团也送进去,不指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歹学个大概的样子。

    薛家祖籍据说是东边的,那边靠山,丰裕富饶,和另外两国也不接壤,几百年没烧到过战火,当地的人自然就有心情搞些精致享受的花样儿。

    这一点,打从头一天进薛府就能看得出来。

    从侧门下车上轿,一直到二门才下来走路,绕过一面富贵吉祥的粉油大照壁,入目并非常见的宽敞甬道,而是一条碎石幽径,两侧花木扶疏,掩映的枝杈间挂着漆竹圆顶鸟笼子,里面养着叽叽喳喳的红嘴绿鹦哥、暗绿绣眼鸟、白眼长翅画眉等等。

    较之承平侯府的奢华靡丽,多了一分典雅精致。

    走了二三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现出房门大敞的正房来,上面的挂着匾额,上书“蘅芜苑”三个大字。有个大饼脸的嬷嬷立在门前,迎上来笑道:“姑奶奶可算来了,老夫人一早起来等着,这会儿都打了两条络子啦!”

    听说薛老夫人如今也有六十多了,又是蘅芜苑又是打络子的,怎么听着像个小女儿?

    阿团心下正嘀咕着,那大饼脸嬷嬷打断她的思绪:“这两位便是晏哥儿和团姐儿了吧,嗳哟,真是俊俏,叫人见了就喜欢!”

    阿团忙仰起脸,露出个乖巧的笑。

    那嬷嬷引着一行人进屋,女眷都坐在里头等着,上首是个干瘦的老妇人,银白发丝,身上穿着亮色的衣裙,头上插着一只金灿灿的錾梅花长簪,想必就是薛老夫人。

    郑晏之前来过薛府一回,阿团却还是头一回见。只听说了府里有一位老夫人、薛大老爷并其妻、两个七八岁的哥儿和一个十三岁的姐儿。云老太爷在先帝时期曾教过今上,薛大老爷却是如今的太子少傅。另有一位二老爷,外放去了地方,一家子都在任上。

    薛老夫人看起来挺和善的样子,笑呵呵地夸道:“好一对金童玉女!”阿团和郑晏互瞪了一眼,一个圆胖,一个黑瘦,彼此嫌弃。但在外面不敢放肆,恭敬地行礼:“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好。”

    “好孩子,快起来。”薛老夫人拿出早准备好的见面礼分别递给两人,单拉着阿团细细看了半响,又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子套在阿团胳膊上:“这孩子生的好,有福!”

    阿团得意地挺了挺小肚腩,果然老人都喜欢脸大的胖孩子。

    下首一个中年妇人掩口笑道:“听二月念了那么多回,团姐儿如何古灵精怪,而今可算见到了。我瞧啊,团姐儿分明是个乖巧的,莫不是叫二月带野了?”

    云二月自然不依,扭着身子道:“大舅母冤枉我呢!”薛氏顺势指了指那中年妇人,笑道:“这是我大嫂子,你们跟着二月喊大舅母便好。”

    两厢见礼,领了双份的见面礼后,薛大夫人柔声道:“团姐儿先跟二月玩着,用过午食,大舅母带你们去闺学瞧瞧,有什么不适应、不自在的,只管跟大舅母说。”又打趣郑晏:“晏哥儿上回来,也没好好玩几天,醉醺醺的就叫人抬回去了。”

    郑晏笑嘻嘻的:“品哥、册哥今儿在不在?我还盼着再跟他们摔跤呢。”

    薛大夫人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在,道:“再见就得去书院见咯。”她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笃学书院,郑晏往后也要去那儿念书的。

    用过午食,阿团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

    要说起来,这算是她首次与别家同龄的姑娘们交际呢。却没想到,今日并没见到人,薛大夫人只领着阿团从院子外头站了站,听了一会儿里面悠扬的琴声。

    一个小幺火烧火燎地跑过来,回禀道:“大夫人!不好了!那位爷跟着咱们老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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