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陶泽

    陶泽在楼道里避雨,他来的比较突然,没想到这么热的天气丁梨会出门。

    就算半隐闹市间,她出门倒也不会不带手机,大概是去跑步了。

    认识她10年,陶泽有这个自信。

    他们两没约时间,所以看着雨下起来他倒是小松了一口气,丁梨是个什么事都会成风魔的人,要是没有发生变数,跑到太阳下山也是可能。但凡学艺术并且最后有点儿成就的,都会因为缺少别人的管束而形成所谓的艺术家脾气。要是能克制好才会成为当代名家。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要跟人打交道,不会推销自己和玩点儿权术,在所有行业的高级层面上全是死路一条。

    丁梨这一点其实倒不是做不到,收敛也可以的,但她本身就是追求极致的人,脾气也不是养出来的,而是生来就有,她很少会为难别人,同时也很少真的妥协什么事。平时倒是不明显,她的内心特别想表现的跟普通人一样,可惜就是做不到。

    陶泽正烦躁要不要点根烟来抽。就听见一阵跑步的声音。她回来了。他不会听错。

    他走到门洞边上,看见丁梨在雨中出现,满身是水。

    但凡下雨丁梨都不会躲。这种性格让她生过病,她也还是没改。

    她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见阴暗楼道里的陶泽,“你来了!吓我一跳!”

    她的样子不像是被吓到了,不过她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什么事情只要说出来,似乎这种情绪就马上过去了。

    “你就不能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吗?”他说,她的身体根本就谈不上健康,尽管她自己努力让别人不这么想。

    “谁知道下这么急!”她无所谓的掏出钥匙打开门。

    陶泽也不好多说,她晓得跑回来就很不错了。

    门打开是丁梨的客厅兼画室,满屋子的墙上,除了家俱门窗,所有的墙面上画框挨着画框,都是她画的云彩。

    “你坐。我去洗个澡。”她没跟他客气。陶泽是她的经纪人,这几年来跟她见面最多的人。

    他看着她进屋,转身坐在她客厅的沙发上。丁梨出身书香,家教很好,从来不会在不该放东西的地方搁杂物。这一点跟很多自认不羁的艺术家不同。他认识一个不太有名的插画家连衣服都不会洗,家里的床上会放没吃完的饭盒。很多人以为生活不能自理跟艺术成就正比。其实不能好好管理自己基本生活的人往往一事无成。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

    丁梨的问题是,她可以卖画,但是她不卖云彩,所有的。

    即使她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用来画云彩,即使她愿意完全按照老板们的要求做画,甚至不属名。

    她是天才,加上童子功的画功,用色、构图都无懈可击,想画什么都比别人容易和快。但精准和美之间的微妙差别只有专业的人能看得出来。

    如果只是画得和照片一样,要画何用?

    丁梨把她的美全部关在这间屋子里,关在她心里。她不在乎别人承不承认自己,她从来就不在意外面的世界,她的世界比别人精彩多了。

    陶泽喜欢坐在这儿。让他坐一辈子都成。

    是的。他喜欢丁梨。一往而深。

    有些人让人神往,因为那些人灵魂的某一部分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你抓不住,才美。

    4.丁望天

    在美院时,丁梨人送外号丁望天,美校的同学最爱开玩笑的梗,就是这棵呆梨一定是他们那一届最后得上颈椎病的人。盛传她的写生作业分为两种:一种是勉强当作业的草稿纸,构图简单几笔,重点意思一下而已;另一种是不确定在哪儿画的精品,而那些精品画里几乎只有云。

    他比她大四岁,他四年级的时候丁梨高中休学提前考入美院一年级。那时候他才气没褪,在学校也是赫赫有名。他们在一次联合画展上认识的。陶泽记得她那天穿了一件白t恤,只在衣角上画着一只变形的美院校徽。他想她大概是被整了,穿的是备展时的衣服。

    那活动挺大,会有很多收藏家出现。学生如果耍艺术家脾气是不会有人热脸贴冷屁股的,所以大家虽然平时表现的清高,那天穿的却都是正装。走过去一聊,她说筹展前的动员会自己发呆睡着了,没听到而已,她无所谓的说反正开展人就太多了,她也得走。

    那时陶泽并不知道她在人多的地方会晕倒。只知道丁梨的呆是出了名的。

    他看着这个小师妹,竟不觉得她像人家说的那么傻,便问她为什么开会的时候要发呆。

    “那天的云很美。”她笑了笑,淡泊坦然。

    陶泽眨了眨眼。那是一个女孩子说到喜欢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她说起心爱之物,竟然眼睛里放着光。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自己早在这个时候就爱上了她。

    “那天的?”他问,云彩对他来说不过是随手一勾的事情。

    “每一朵云彩都是不一样的。”

    这话本身的逻辑没有问题。如果你不能深切体会,就像是跟不养狗的人说每只金毛都是不一样的。道理人都会懂。重要的是领悟。她是在领悟之后说的这样的话。那时候的他却不是很明白。

    “每一朵啊!”他附和了一句,从很早以前,他的这种社交品格便注定了自己没办法成为一个达人。他回想当年在学校之所以成名。外貌比重可能还要大一些。“你叫丁梨?”他当时看着她的画问,角上有一朵梨花,这是她的签名。他们当时没有经过正式的介绍,那个叫闹闹的学妹只是随口说了一下带过:“这位是我们班的丁望天。这位就不用介绍了吧!咱们美院的校草!”彼此在学校也算有名,一点便知。不过他一直以为她名字那个li,是离别的离、黎明的黎,或者厘米的厘,这样听起来有艺术感。居然,是梨花的梨。她可不像个农村来的孩子。身上白白净净的,好像没怎么晒过太阳,难道是天生丽质?

    “嗯。”她轻答。

    “春天生的?”他看她那样子,倒像是梨花绽放里的雪白清丽。

    她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并不解释。

    “哦,你们家是种梨的?”

    她笑着继续摇头,“不是!”但仍没有解释。

    陶泽迷失在她的笑容里,也忘了要问。

    这事到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丁梨是秋末冬初一场早雪后出生的,那时候她爸爸看到她生下来如冰似雪的一团很可爱,反正女孩子一早没打算按家谱取名,就想叫她霜雪,取秀眉霜雪颜桃花的意思,讨个长寿安康的好意。但爷爷说雪会化的,取了不吉利,便不肯。回家时爷爷看着家里院子那棵梨树上落着雪,就说,叫丁梨吧。咱们家的梨树快100岁了,耐得了寒,受的了风,开花的时候也是雪一样的白净。

    凤林千树梨花老。可惜这名字并不好。爷爷说雪会化不吉利,可梨也是离,爷爷奶奶在丁梨记事后不久去世,父母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先后没了。这事是丁母葬礼上她跟陶泽讲的。

    丁梨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她最好的朋友就只剩下了天上的云彩。

    对于陶泽来说,丁梨一直是一朵云,他够不到,抓不住,也,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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