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公园小到只有大概平方23公里,按照指示牌,最长的漫步林荫道不过1200米。只是再小的公园其实都会有死角的,更何况这个小地方居然有三个门。谈连山绕了一圈之后决定坐在正门口最近的亭子里等。她昨天应该是从这个门出来的,所以在这里等到她的可能性最大。至于为什么没有坐在门口,实在是正门连廊下的老头儿太多了,都集中在那儿下棋打牌,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面不停的抽烟大叫。影响五感。不如这里观察的清楚。

    其实门亭里就坐着公园管理员,但他们不会去管那些一边赌钱一边抽烟的人们。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很多该制止的事情会碍于面子成为莫明的所谓常情。其实任何一个社会都会存在一种现象:大家都在克制自己守规矩的时候,有一小部分人就死性不改,利用别人的宽容、道德与规矩之间的缝隙做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在这片误解了中庸涵义的土地上,有时候事情甚至可以颠倒过来。

    连山坐在那儿想的却是另一个层面:如果这些剥夺别人到公园来呼吸新鲜空气的老人们是在无视别人的权利,他这种如同跟踪狂的行径,是不是已经在侵犯别人了。

    他有点儿克制不住这种“犯罪”的欲望。他昨天晚上基本没睡觉,一开始确实在想自己一直在查的事情,毕竟孙培锡算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可后来他躺在床上决定睡觉开始,就不断的回忆着看到她的那个情景。如果有人能电触到他今天摸过的所有东西,应该会看到同样的画面吧!不过谁会像他这么倒霉拥有那样的能力呢!

    几年前他就开始后悔小时候妈妈让他学画的时候他坚持不学,到现在怨念更深。如果不是他人生第二节绘画课就翘掉,他说不定三年前就解决了困扰自己的问题,或者至少放弃用画寻人这条路。其实,他肯定没有才能,应该还是要回到找别人画画这条路上来的。但万一有的话,现在的自己应该拿着那女孩的画相到处问人,等等,那样可能更变态!

    那女孩来了他要说什么?

    还是,陪着她跑步?

    连山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他只是完全放弃了自己是个变态的想法,就这样放弃自我合理化的看着门口,这个行动把回忆变成一种期待,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够安静下来。

    丁梨今天没打算来公园。她昨天跑过步了,并且又一次差点中暑,还淋了雨。身体好像没什么事,可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呼吸不畅的出汗之旅了。根据她对天气的判断,今天的模式应该是一样的,不到晚餐时间就会下雨。

    她把手上的画画好了。这是一个相当无聊的工作:把a画背景里放上b人物。委托人是个有钱男人,画是送自己女朋友的礼物。他女朋友一直相信自己男友会画油画,这画似乎是求婚的一部分,

    今天是最后的修饰。画好了等干掉还是需要些时间。不过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两个门外汉站在一起基本上只能讨论像不像和好看不好看这种问题。对意向和笔法没有什么好纠结的。所以她并没有完全按原作那别扭的方式来,画的一直比较流畅。

    画完她想了一下自己似乎没有明天去葬礼的衣服,她唯一的全黑正装是冬天穿的大衣。这种天气穿过去她也可以入殓了。

    于是她在附近的商场找了个人少的餐厅吃了顿非常难吃的饭,接着在楼上购物区买了条裙子。回来的时候路过公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进去看看那棵芙蓉树。今天到现在还没下雨,不知道芙蓉花上的水干了没有。她喜欢木芙蓉,看起来脆弱,其实比什么都坚强。

    走到那棵树下,她捡起地上的芙蓉花,它没有干,所以不香了,木芙蓉淡淡的香味总让她想起她失去的那个梦,是的,她记不起来的那个梦……她蹲在地上举起有些湿的花对着天看,花丝几条几条粘在一起,显得脏兮兮。但也因此颜色显得很饱满。

    绘画的习惯会让很多东西变美。一片平凡的景色如果只是写实的画下来、照下来,便失去了意义,因此要挑战寻常的视角,所以任何丑的东西她都可以发现其中美的方面。这是一种习惯,所以她总是制止自己去过多的看一些东西。比方说买衣服的时候要凭第一感觉,又比方说如果遇到一个长相奇怪的人不可以一直盯着看——即使她会在对方的脸上发现美的地方,人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丁梨对旁人的目光一向不太能注意到,曾经因盯着别人看惹过麻烦。

    她并非完全天生的这样避世,但确实在与人交往的问题上处于一个搞不清状况的位置,加之从小在外写生的经验让她很容易关闭耳朵和余光。所以她刚才又发呆了……直到芙蓉花间的光被什么挡上。

    丁梨抬头,她看见一个男人,他穿了一身休闲服,戴着墨镜,看样子他平时不怎么晒太阳,白晳的脸都晒红了,大概这种天气还不足以把他晒出个墨镜眼来。他摘下眼镜显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一般这种眼睛往下看会显得特别冷酷,他倒还好。丁梨跟他对视了一下,不明所以。她挡他路了还是怎么的?她把芙蓉放在地上,正准备站起来。他却蹲了下来。

    他鼻子长得好,让他的五官比例非常完美,笑起来十分好看。唯一的缺点是他作为男人有点白了,这个人的皮肤大概来自比较强的遗传,丁梨见过这类人。肤色很干净,很不容易老,所以没办法判断年龄,很多人能从眼神里判断,她却不行,她对这个社会一知半解。令她惊讶的是,她似乎见过这种眼神,只是忘了在哪儿。

    “我叫谈连山。”他说。

    他声音蛮好听的,自带低音,和他的小白脸有点儿不配。倒是和他高大的身形比较相衬。

    丁梨眨了一下眼,她没约过什么人,陶泽也没有帮她约过谁啊!“你找我?”

    连山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他是找她,可不是她问的那个意思,“你好。”

    “你找我做什么?”她问。

    “我想认识你。”

    他看着她,她眼睛先是看了看天,再回到他的脸上。她那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可真好玩!

    “你要找我画画吗?”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你会画画?”他犹豫的问。

    “……那你为什么要认识我?”她平静的回问。

    他意识到她脸上的懵懂消失,开始穿上一付对付他的铠甲,立即慌神,“我,没有恶意。”

    “我见过你吗?”她问。

    “没有,但我昨天见过你。在外面的路口。”

    “路口?”

    “十字路口,你看着天。”

    “哦。”她点头,笑了笑,想起昨天的那片云。它们现在在自己的速描本里。她有点儿野心想画一幅大的,不过她需要找个理由把陶泽昨天晚上跟她说的工作推了。她不是很想见委托人,只要是陌生人她都不是很想见。

    他意识到她不是在跟自己笑,就问:“天上有什么吗?”

    “云彩。”她点头,侧头看了看天。

    “……”所以她昨天居然看云彩看了那么久!她到底是有点儿疯?还是太奇怪了?

    “很奇怪对吧!如果你就是想问这个的话——”她改坐在地上,将腿伸向旁边,轻轻拍了拍。“你就可以走了,我就是喜欢看云彩,跟你没有关系。”

    “你腿麻了?”

    她并不回答他。

    连山于是改坐在她旁边。“你画云彩?”

    “……”丁梨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她没想到他一猜就中。

    “那就是啰!”他看着她点头。

    丁梨叹了口气,上一次有人追她,她还穿着背带裤在学校楼道里画涂鸦。这个行为实在已经久违了。害她完全没有防备。

    谈连山对她这个反应挺欣慰,她没拔腿跑掉就很不错了。他看着她警戒的样子,又想大概是因为腿麻了还没办法站起来才不走的,“我扶你起来活动一下好不好?”

    “不用。”

    任性的人分两种,一种任何事都要别人帮忙,另一种不管遇到什么都要自己处理。前者有时候会试图向别人证明自己是可以完成的,实际上却完全做不到。同是任性,两种人的脑回路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女孩显然属于后者。

    他看她敲着腿一副忍得想叫出来的表情就想乐。“画云彩是不是很难?”

    “当然,它们会变的嘛。”她顺口回道。然后她便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脱口而出给他搭控的机会。只好看了他一眼,表明态度,“我不打算认识陌生人。”

    “那我们熟了再认识吧!”他笑着点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来。难道他有当花花公子的天赋?

    丁梨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泛起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很像一个人。只是自己不能确定。她皱着眉,“你刚刚说你姓tan?哪个tan?”

    “谈话的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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