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尽黑,项蓉才离开荣禧堂,直接去了香荷苑,月色稍淡,照得不尽清楚,风拂过,树叶沙沙,显了凄凉景儿,项蓉抬袖子抹着泪奔进了童姨娘的屋里头。

    “娘……”项蓉一进了门儿就要直扑人去,却是猛地被眼前这幕惊到,张了张嘴,半晌道,“您这是做什么?”

    童姨娘同样也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吁了口气,复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姑娘家的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儿!”说着一边往外头张望了眼,关门落了锁,回头把方才塞进被褥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项蓉一下顾不得自个找过来的由头,忙三两步上了前,一把拽着了那东西诧异问道,“这是什么?”

    “嘘,轻点声儿!”童姨娘紧张地拉着人坐下,一边拿枕头似的东西贴在肚子上比了比,“还能是什么,假肚子呗,这都三月了,过阵儿该显怀了,到时候塞着这个看不出来罢?”

    项蓉彻底让童姨娘弄的这出给吓懵了,视线落在她那肚子上,捂着嘴满是惊慌道,“假的?娘你怎么敢!要是让人知道了……”

    童姨娘闻言抓了抓自个缝的垫儿,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莹莹烛火的映照下含了阴鸷。

    “这事决不会有第三个知道的。”说罢,觑了一眼项蓉,“你把嘴给捂严实了,要是出事,咱们都落不得好。”话说回来要不是被顾氏给逼的,她何至于走到这步,弄得提心吊胆,胆战心惊的。

    “可娘你也不能一直塞肚子罢,到时候生个枕头出来?”项蓉觉得她娘大概是疯了,这事怎么兜得过去!

    “傻孩子,怎么能撑到那时候,当然是早早弄掉了。至于怎么个掉法,我……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童姨娘惶恐过一阵儿,见天想的都是这事,总算让她想到个两全的。随即视线转落在项蓉微红的眼睛上,“你这又是怎么的了,哪个欺负你了?”

    这陡然一问,项蓉又想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一瘪嘴的,带了哭腔道,“她们都欺负我。嬷嬷让顶碗走路,我练得好好的,她们自个掉了硬赖我头上,害我被嬷嬷罚到这个点儿才回。”

    “这都快戌时了,用过饭了么?”

    项蓉摇头,神色更是委屈了。

    “这不饿坏身子么,那嬷嬷……”童姨娘一听就急了,赶紧出门让人去厨房弄点宵夜来,回来又想,“你就没跟嬷嬷好好说说,任她们这么赖你。”

    “是项瑶,项瑶故意跟我过不去,一口咬定是我,还有项青妤,合起伙来欺负我个没势的!嬷嬷自然就那么认为了。”项蓉说着又想起当时情景,不自禁又落了泪。

    童姨娘掏出绢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心疼之余,对那母女俩是咬牙怨愤。她敢这般,还不是看她们娘俩势单力薄好欺负,若非,若非自个出身不及,她的蓉儿指不定就是嫡出的大姑娘,得项老爷子的疼爱不说,日后的婚事都不带愁的,嫁个显贵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蓉儿乖,莫哭了,娘不会让你白白受欺负,你且瞧着。”童姨娘微微眯起眸子,停在摇晃欲灭的烛火上,满是算计。

    ……

    不知不觉就到了月末,林嬷嬷二人在西苑待了有半月久,每日授课,姑娘们比初时也都长进了不少。秦老夫人客气,好吃好用不说,还送了礼,嬷嬷教导起来自然更加用心。

    这日放休,趁着日头晴好,林嬷嬷坐了庭院里晒太阳,石桌上搁着一套缠枝牡丹纹的茶具茶碗儿,红泥炉子上煨着紫砂壶,壶下火光隐隐,壶嘴白雾袅袅荡荡。

    “林嬷嬷。”

    一道轻灵婉转的女声打断了林嬷嬷手上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动作,抬了眼看,脸上露了一丝讶异,“瑶姑娘?”

    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后眼中染了丝丝笑意,面前这姑娘聪慧懂事,又是云安郡主所出,她和太后一块看着云安郡主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连带着对于项瑶也是亲近。“来,坐下喝茶。”

    项瑶抿着浅淡笑意落了座,接过茶碗轻啜了一口,不掩真心地夸赞道,“这茶真好喝,我娘说她泡茶的手艺就是跟您学的,趁着您在,我也想学一学。”

    提起云安郡主,林嬷嬷一贯不苟言笑的脸上笑意稍显,“郡主跟你这般大的时候,什么都爱学,也耐得下性子,这点儿你们倒是相似。”

    项瑶为自己心底的小打算,眼底隐了一丝难得的讪意,轻咳了一声,从云雀那捧了只青釉褐彩茶合道,“这是家兄从滇南带来的墨江云针,当是学礼。”

    林嬷嬷打开盖合,就闻着一股馥郁清香,再瞧合子里茶叶外形紧枝条索似针,油润显毫,色泽墨绿,是难得的好茶。“姑娘太客气,要学说一声即是。”

    “其实……是还有一事。”项瑶娇俏的面庞显了一丝红润,黑葡萄般的眸子映着金芒,一瞬流光划过,“嬷嬷可记得宋将军年幼时在宫里那回,向太后说……说……”

    林嬷嬷一怔,再瞧面前女子面上红晕,带了一两分的羞涩,不由眯着眼笑道,“老奴就属这记性最好,何况还时常听太后念起,这一晃眼的,两个都大了。”

    项瑶对上林嬷嬷打趣的眸子,微咬了唇角,难掩羞怯。

    林嬷嬷知道姑娘家的面皮子薄,能这么不扭捏问的,算是难得,便娓娓道,“那会儿你年纪尚幼,记不清也属常事,那时太后念着你们娘俩,接进宫小住几日,那日正好是小宋将军生辰,往年都是长公主和宋将军陪着,可就在那几日前两人先后去了,小宋将军打一早的就不见了人影,直到后来浑身泥兮兮的跑来跟太后讨要个小宫女,一说那打扮模样,可不就和你对上了。”

    “当时太后还笑说,小宋将军要是能把你领回去就给他当小媳妇儿,结果他把宫里翻了个遍都没找着人,后头才听说你跟着郡主已经出宫去了,难得哭了鼻子。”

    项瑶听着林嬷嬷细声软语眼前依稀浮现出一副景儿,黄墙面儿琉璃瓦,一间空殿设着的高门槛儿上坐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迷了路,正伤心抹着泪儿,就看到跟前多了一双小锦靴。一个比她大了几岁的少年绷着小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默了半天也没句话,反是她渐渐止了哭地瞧,大抵是两人都有了人作伴,竟奇迹地这么沉默着坐了半天,后来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得了,只模糊记着两人一块儿把露了根儿的花苗重新埋起来,再之后便没了印象。

    所以……这才是他俩的第一面,宋弘璟一直记着?

    “一眨眼,小宋将军成了宋将军,这回京入宫的头一天儿就问太后当年的话作不作数,可把太后问得一愣一愣的。”林嬷嬷笑着回忆道。

    项瑶先是红了红脸,不知该怎么接话茬,只一转眼想到了上一世的两人并未有交集,又或许,其实有过,只是……错过了?上一世的这时候宋弘璟并未留京,反而去了更远的北域,而这次留下,估着时间,恰是她与顾玄晔分道的时候……

    她是否可以推测,上辈子的宋弘璟是因着看到她与顾玄晔愈走愈近,才离开的。不知为何,只一想到这一可能,项瑶原以为该如止水般的心蓦然又怦跳了起来。

    林嬷嬷越看越觉着有意思,同太后一样,亦是觉得这俩小的甚是般配。“等老奴调回太后身边,说说今个,太后替宋将军悬着的心啊总算可以放下了。”

    “调回?嬷嬷不是一直侍候太后的么?”项瑶害羞之余抓了一丝重点,诧异问了道。

    “嗯,是侍候太后,不过听闻皇后这几日凤体违和,老奴会点捏拿的手法,宫里来人传了话,让老奴明个回宫先调去凤鸾殿侍候阵儿。”

    凤体违和,陈皇后……项瑶心里头又过了遍话,黑亮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些波诡算计,垂眸掩过,微咬着音淡笑道,“自是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

    林嬷嬷颔首,作了附和。

    正说话的当儿,流萤急匆匆地奔进了苑儿里头,见着慢里斯条品茶的二人,忙止住行了礼,喘了口气道,“小姐不好了,二少爷让人给打了!”

    项允沣?

    项瑶登时就想到了他上回说的买卖事儿,神色一凛,冲嬷嬷福身告退,跟着流萤往东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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