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月份,南语出现并发症,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月了,期间一直服用醋酸泼尼松片这种轻强度的激素,眼看药就要停了,而且开学临近,张舒媛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要拉着南语去复检,但南语死活不让她陪,怕结果不好,医生说得太直接,张舒媛又会哭。

    洗漱整理好,撇下餐桌大眼瞪小眼的三人,南语抓起书包,跑了出来。

    先去了血液内科云心医生的办公室,却被告知云医生去b市进修去了,无奈出来后,随便挂了个专家号。

    因为来得太早,医生还在开早会,南语就在二楼随处溜达了一圈,然后在收费处旁边的员工名单栏前驻足,这一层南语并不陌生,以前这里并没有这些照片。

    出于好奇一个一个粗略看去,第一排的职称自然是最高的主任医师,第二排是副主任医师,而第三排是主治医生,第四排的住院医师第一个恰好就是云心,南语心里暗喜,照片里的她正经危坐,头发梳的齐整,挽了个卷绑在脑后,脸颊光洁,微微笑着,右边浅浅的梨涡似隐似现,漂亮又柔和。

    住院那些天的场景一幕一幕浮现,那时已经是第三年住院医的她总会细声叮嘱南语躺在床上养着,不要乱跑,不能磕着碰着,她记性特别好,病人的病历诊疗记得非常清楚。

    后来可能因为年龄错不了几岁,她和南言南语成了好朋友,有联系方式,偶尔上网聊几句。

    南语很喜欢她,总觉得这样一个性情淡淡的女生背后藏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南语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譬如你为什么这么爱喝金银花水,譬如你好像总在值夜班,再譬如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但她从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直站到广播里喊她前去就诊,南语才离开。

    只是做了血液检验,并不是复杂的全血细胞分析(五分类),报告单很快出来。血红蛋白84,说明现阶段溶血不严重,血小板83远高于刚住院时的23,红细胞2.98上升一些,嗜酸性粒细胞0.02保持稳定。

    医生对比完以往的数据,很淡定的总结:“按这种恢复情况,正常生活没有问题,可以停止服药,但最重要的是保持,千万注意不要感冒,你的免疫能力,血量,血小板,血红素,红细胞等等都远不及正常人,身体受累,整个系统就会垮掉,注意观察小便颜色,一旦异常,赶快吃激素,避免腹痛,肠梗阻等并发症”

    南语点头道谢,去计财处划费再拿药,全程嘴角嵌着笑,看着握在手里廉价的三盒醋酸泼尼松片,喃喃地说了句:“谢谢”

    以往红色素都徘徊在6左右今天突破8,那种欣喜像在心里燃了一把火,噗,烧旺了整个血液,兴奋了紧绷的中枢神经。

    接到江慕电话的时候,南语正坐在公交车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子上,塞着耳机,里面放着nprnews播报的一则新闻,除了听懂第一句“乌克兰东部再起冲突……”,之后一个一个英文单词都是恍恍惚惚飘过,哪还听得懂。

    她愣着出神,心不在焉,脑子里一边是身体恢复的激动难耐,一遍盘亘着昨天季穆清调侃她是童养媳,所有人的反应,又气又不好意思。

    电话那头很嘈杂,夹杂着广播声和喧嚷的说话声,江慕只简单说要约她出来吃午饭,问她方不方便,地点就定在“八方小镇”,就急急收了线。

    南语方向坐反了,只好下车转乘8路。

    顶着太阳公公怒红红的脸,满头热汗到达餐厅的时候,服务员拉门请她进来,恭谦地问几位,南语微笑着说有人等,就直闯进去了,可转悠了一圈,也没看到江慕,只好灰溜溜重新告诉服务员,两人座位。

    服务员走后,南语双手捂住因尴尬泛红的脸,心里止不住的怨念:“太丢人啦”。可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喝了三杯茶水的南语,稍微有些着急,频繁往门口望,却一无所获,拨去电话也一直在通话中。

    江慕毕竟刚回国,南语担心他会迷路,思忖了会儿,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免得两人错过。

    她走过门口,往左瞥了一眼,就恰好看到江慕捏着手机,放到左耳边,正听电话,上身穿了件长袖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臂,下着黑色西装裤和皮鞋,与这几天的随性休闲不同,很正式,很帅气,很干练。

    他看到南语,快走了几步,来到她身边,右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往里走,电话并没有挂断,他只是朝着服务员点了点头,便转过去和南语对视。

    南语慢半拍的反应过来,遂领着他往座位走。

    趁着江慕打电话,南语下意识地给他倒水,递毛巾,想到这是自从他回来,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单独相处,心里有些砰砰乱跳。

    江慕看在眼里,乐得她能这么做,心里止不住着开心,才不会点醒她。

    等电话终于挂断,他端起水杯,抿了口,并不渴,瞧着偷偷打量自己的南语说:“等急了”

    南语也不掩饰,直白地回答:“嗯,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他低低地笑,没有接话。

    南语盯着他白衬衫上第四颗纽扣出神,然后突兀地问:“你干嘛去了,穿的人…额…我的意思是这么正式”

    轻吐一口气,万分庆幸自己及时刹住了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即刻补救改了嘴。

    她原本想说“人模狗样”,因为秦蓁蓁和寝室长在逛校园的时候,总会这样喊迎面走来西装革履,打着领结的男生,久而久之也成了她的口头语。

    江慕挑挑眉:“有一个物理竞赛”

    “怎么一回来就参加比赛”

    “临时帮忙做评委,”

    她撇了撇嘴,调侃道:“有合你心意的参赛学生吗?,收下做关门弟子啊,亲自□□”。

    江慕调了个舒服的坐姿,向后靠了靠,盯着她一脸坏笑的脸,动了动喉结:“啧,有两个女生不错”。

    南语睁大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伸出双手,朝他一番张牙舞爪地比划,然后气势汹汹地喊:“点菜”。

    江慕歪着脖子浅笑,懒洋洋地接过菜单。

    两个人数不清多少次面对面的吃过饭,自然不会觉得别扭,漫无目的地聊着,你一言我一语。

    谈话亦或沉默,都不会显得刻意。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南语想解释昨天和靳哲阳的见面,放下筷子,看着他:“我昨天和学长…”

    江慕没等她说完,反而打断:“下午有什么安排?”

    南语啊了一声,然后想了想:“回家,睡个午觉,或者看剧”

    睨了她一眼,江慕说:“那你跟我走吧”

    南语狐疑地看着他,警惕又嚣张地问:“你想干嘛”

    “卖了你”

    “……”

    --

    车驶进汉城的一所百年老校,绕过一个巨型满圆花坛,停在梧桐树下。

    下了车,南语回头望去,花坛里大片大片栽种着品种各异的萱草,排列错落,织里分明。

    黄色金针状的花朵衬出大苞型的丰满韵态,秋红和深红呼应,橙色这边独秀。正值阳光浓烈的午后,微风拂过,花的影子在坛里摇曳。

    江慕领着她穿过一方古色古香的凉亭,下了台阶,渐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教学楼,二层楼高,竹绿色的瓦片因为往日风雨的摩挲已不再亮眼,陪衬的灰色斑驳,腐蚀的迹象明显,爬山虎的藤蔓盖住了整个房顶,看起来就像一块价值连城的玉雕。

    她欣喜,脱口而出:“好漂亮啊”

    江慕非常赞同,语气肯定:“嗯,153年了”

    直到走进这栋建筑的门内,南语才看到头顶的大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欢迎某位天文学家莅临来做学术报告。

    上了二楼,右拐,有七八个带着工作牌的行政人员在激烈地商讨着什么,楼道显得破旧,白色的漆面不均匀地脱落,低矮处染上时间的污尘。

    进去教室内,她有些吃惊,锃亮的白色瓷板,红色软椅呈扇形阶梯状排开,投影仪和黑板崭新发亮,现代化的痕迹鲜明。

    门内门外各一番天地。

    会议室的第一排是嘉宾席位,第二个座位上坐了一个头发灰白的长者,旁边陪着四个中年长辈,两个年轻人。接着的后几排坐满了严肃认真的研究人员,互相低声闲聊着。

    南语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学术会议,难免特别紧张,拖拽着江慕的手臂坚决拒绝往前坐.

    江慕无奈,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脸,想到小时候初次见面时她也是如此的死活不愿,只好放弃了把她圈在自己视线之内的打算,依着她让她在中间走道旁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安置好她后.

    便朝着那位头发灰白的长者走去。

    颔首听着长者说了些话,又和旁边的几位打了招呼,江慕就在他旁边落了坐。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开场后,介绍了嘉宾席上这些一身光环的来宾,便一个一个邀请上台,做ppt演示。

    两位年轻博士阐释了爱因斯坦关于宇宙哲学常量的问题,南语能读懂相关的英文定义,但一点都不理解。之后展示的图层更是令她匪夷所思。博士热情澎湃地讲了将近一个小时,南语记住的也只是ppt开头的大标题。心里禁不住暗想在这里不只智商受到碾压,人格也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接着江慕步履沉沉的上台,点开他的ppt后,往上翻了翻左手的衣袖,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麦克风,其它的三个手指蜷曲,侧身站定,神态清明,不急不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赋有磁性。

    南语单手托腮,歪着头,思忖道原来他研究生阶段主攻天体理论,兴趣在于宇宙黑暗能量和黑暗物质的不同作用。

    她凝视着他的一举一投足,皆是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不禁想到《周易》里的一句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他待人谦和,平时不多言,但从未耍酷,让人感觉清冷。

    少年时,脸庞稚嫩,冲人微笑,一副阳光大男孩的模样。如今成长,削去了那股稚气,脸部轮廓棱角分明,多出几分硬朗,眸子不冰,很暖。

    学识多高,才能多卓越,从不四处炫耀卖弄,懒得和人辩白,却在遇到学术问题时执拗顽固,却在必要的时刻能毫不保留的施展,光芒万丈。

    原来爱上的还有这份内敛。

    主持人最后隆重介绍长者上台的时候,开场词辞藻华丽,溢美之赞铺天盖地,因为说得太激动,声音颤抖“他是一名学贯中西的老辈院士,一生致力于揭示宇宙的奥秘,指导博士生探索宇宙停滞现象,耄耋之年仍然站在科研的第一线,野外观测从不惧艰险,敢横眉冷对,亦和蔼可亲,今天他不单单是来做演讲,还要为新项目招收人员,有才的,立志的,热血的,不悔的”。

    长者精神矍铄,腰板硬朗,讲解自成一派,风趣幽默,有老学究的严谨,又有自我调侃的风雅。

    很多专有名词对南语来说,晦涩难懂,术语更是一头雾水,但室内那份对科学的崇敬令她感怀。

    到了最后,长者走到讲台前沿,突然笑眯眯地感叹道:“我低下头写paper的时候,青春年少,等我抬起头来,想要挺直腰板,却已是两鬓白发,再无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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