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干的满月家宴,轮不到我去凑这个热闹。反正衣服的问题解决,于他而言,大概便没有什么问题了。

    将近傍晚,草草用了晚膳,便在书房之中拜读某文学家的新作草稿。据文学家自己所言,此书一旦写成,必然是空前的文坛盛事,若能传之后世,定然造福千年。

    然并卵?至少我穿越之前只听过别人的《洛神赋》,真没怎么听说过他的“传世之作”。

    “郭姬,太医卫汛说是有事要寻二公子!”萍儿虚敲了敲书房的移门,走进来禀告,“他还说知道您每个月要服的药快用完了,顺道送了些过来。”

    我握着竹简的手略微一抖,面上却平淡如故,“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药,我从来都是让几个人分批去医署拿的,再加上张仲景药方开得奇特,因此总没人发现究竟是什么,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待我轻放竹简之际,萍儿已领着卫汛走进了书房。

    “二公子他不在家中,若是卫太医空闲,在此等他回来也无妨。”我抬头看向来人,试图探出来意,可透过那略带寡淡的表情,却是什么都瞧不出来。

    卫汛将手中的几包药交于萍儿,“麻烦了。”

    见萍儿接过药低头退了出去,那人又半笑着同我说起了医理,“脉象紊乱,气血不足,心慌手抖,目妄见,耳妄闻,想来夜间还多梦缺眠,郭姬,是做过什么亏心之事吗?”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一脸疑惑,随手拿起桌上的竹简掩饰了下慌乱。

    果真人不可貌相,那人看似平淡无奇,却不愧是张仲景的高徒,昨日不过才搭了一会儿脉,竟就能将我近年来的生活状态一览无遗,明明我自认为演技高超,多年下来差不多连自己都能轻易瞒过了。

    “郭姬每月所服的药,药方是我师父所开,凝神静气,克制性情,也治妄见妄闻。只是,此药孕妇忌服。是以师父他才在药中加了其他东西,这也是郭姬承宠多年却无子嗣的原因。”卫汛平静地看着我,又道,“若是没有猜错,应该就是这样吧?”

    按当年张仲景的说法,若是在用药的时候怀孕,生出的孩子可能会“四肢不全,智力不全”,至少在停药之前是不宜有孩子的。

    “所以呢?”见他已然将事情理得这般清楚,我也没心思再绕圈子,按下笑意,反问,“卫太医想要如何?”

    “师父将他近年所开药方尽悉与我看了,也将一些重要的病人一一嘱托。只是话说了一半,人便已然仙游,是以有些事情,不大清楚。”他低头解释。

    “仙游?”捕捉到了话内信息,皱眉发问,“昨日不是说云游,原来竟是......仙游了吗?”

    “生死之事,师父他从来不曾放于心上。”卫汛却是摇头一笑,“仙游还是云游,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唏嘘不已,对他们这么豁达的生死观虽不理解却也尊重。

    “难道准备就这般下去吗?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使得你有妄见妄闻之状,甚至宁愿自伤身体也要依赖药物?”卫汛又问我。

    我抬头,半笑着开口,“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也是。”他点了点头,又转身张望了一下外面,似无意问了一句,“也不知二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我脸上笑意瞬间僵住,拍案而起,“卫汛!”

    “当他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吗?”卫汛却是回过头来看我,声音也莫名其妙高了几重,“你们这种人往往以为万事自己承担便是在为对方打算,实际上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私罢了。

    “什么?”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作为一个太医,是不是管得太多?

    “纵然她每日都笑着,可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事,却又不知道她哪里不高兴,只怕问多了她一时真生起气来;她时常半夜惊醒,转身面对着墙壁抽泣,我宁愿悄悄陪她睁眼到天明,也从来不敢多问一句;从小至大,除了父亲,我没什么怕的,怎么偏拿她全然没有办法?卫汛,你说,我这是得了什么病?有什么药可以医治”

    卫汛只长篇大论地说了一番话。

    听到后头我才明白过来,这话是在转述。

    我抬了抬眼,轻吸鼻子,硬生生地将快要流出的眼泪缩回眼眶,“他,从来都未和我说过这些。”

    “你也从不曾同他坦白过。”卫汛直面告知,“究竟有什么心结,为什么不试着同亲近的人敞开心扉?也许比无止境地喝药有益的多。”

    “明白了!”我挥手下起了逐客令,“若是没什么事,卫太医可以走了。即便真有什么话要说,我也会自己同他讲,无须通过外人。”

    月亮渐渐爬上了夜空,我在书房之中坐立不安。等他回来我们就面对面敞开心扉说会话吧,把我这些年的恐惧,担心,害怕一股脑地和他说个明白。

    然而,偏偏就是那一夜,他没有回来。跟随他的人回来禀告的时候结结巴巴,“二,二公子去少君那里了。”

    “知道了!”那时我在学他,自己和自己下棋,“我适才拿的是黑子还是白子来着?”

    其实,很正常的事情。他是谁,她是谁?现在是什么年代?在下定决心回他身边陪他走下去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得明明白白了。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玻璃心,习惯他一直在我身边而已。

    也没什么,明早的太阳不还是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说不上这半夜是睡得好还是睡得不好,第二日起来,当婢女们捧着洗漱用具进来的时候,我瞧了瞧窗户外头,似已是日上三竿。

    嗯,今日天气大概不错,心情,也还可以。往往这种时候最尴尬的其实是,早中饭一起吃呢,还是现在吃的算早膳,一会再来个午膳呢?

    移门而出,果然看见案上摆着的是饭菜。

    “萍儿,还是你最懂我!”刚想笑嘻嘻地扑上去。却见她一个劲儿地朝书房方向使眼色。

    “外头出了这么大事,你竟还有心思吃饭?”只听拍案一声,甄宓的声音从书房之中传了出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我微皱了皱眉,用眼神询问站在一旁的萍儿,萍儿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出什么事了?我昨夜很早便睡下了。”转身走进了书房,笑着将“很早”两个字念得格外清晰。

    我承认自己有时候幼稚得有些可笑!

    我话中的小心思她大概毫无察觉,只从案前站了起来,提及另一事,“你说崔筠存心害我,我信了,也听你所言,让人将那衣裳送了回去。可崔筠昨日赴宴所穿,便是那件衣裳,你作何解释?”

    怎么会这样?我脑袋一空,只急急望她问道,“那崔,崔筠她现今如何了?”

    “昨日父王在铜雀台上见她所穿衣裳,道她‘衣绣违制’,当即便命子建写下休书,命她回娘家,待死。”甄宓冷眼看着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两腿一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半扶着桌案抬头望着她,不住地喃喃,“这,这不可能的!”

    那布料原是崔筠送予甄宓的。我提议将做成的衣服还回去本是为了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摊牌,告知崔筠我们已然知晓那衣裳违制,让她不要再生事端。可崔筠为什么要自己穿上那衣服?

    难道......其实是我误会了?崔筠并无要害甄宓的意思,那件衣裳的事情只是巧合。反而是我,害了崔筠?

    “是我的错!”甄宓走到我跟前,俯身痛心疾首道,“子建早提醒过,你心思深沉,我却偏偏信你,如今害得阿筠如此,让我如何同子建交代?”

    我尚处于震惊之中,抓着她的手臂,讷讷开口,“可,可是那布料原本是崔筠送予你的呀!”

    “她根本毫不知情,反而自己穿上了那件衣裳,引来杀生之祸。”甄宓轻轻甩开我的手,眼泪已夺眶而出。

    真的那么巧吗?我一时有些懵了。是,是我......害了崔筠?手臂被泪水打湿了,一时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纵然心里已经一片混乱,嘴上却依旧不依不挠,“若非我前日提醒,昨日‘衣绣违制’的便是你。”

    “若早知会害得阿筠如此,我宁愿昨日‘衣绣违制’的人是我!”甄宓厉声反驳。平日里安静温婉的女子发起狠来,竟也是厉害。她顿了顿,又看着我,似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我再不会让你。我会保护好身边的每一人,绝不让阿筠的悲剧再次发生!”

    这话的意思在我看来大概是说,从前的一切皆是她在让着我,万事不和我计较,包括把他让给我。而从此以后再不会了。

    我笑了笑,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仿佛适才的眼泪不过是错觉一般,抬头看她,“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阳光从半开着的窗户照了进来,照在甄宓的脸上,显得淡定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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