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九爷和赵巩是和梁玉琢一道进宫的。在见过永泰帝后,就被请到偏殿吃茶。宫里的茶哪怕只是用来招待人的,都是顶好的茶叶。可这茶喝进嘴里,汤九爷却始终有些不安,尤其想到隔壁正殿当中,琢丫头一个人不知在和永泰帝说些什么。

    而就在小太监准备换第三壶茶水的时候,永泰帝终于召见他们了。

    永泰帝看着底下跪着的汤家老少并才进殿的汤九跟赵巩,慢悠悠都品了口茶。

    他是个很温和的皇帝,但九五之尊的底线毕竟摆在那里,有时不说,也不过是讲究的朝堂平衡。但秤杆的另一头自以为是地加了砝码,就没道理让他继续无视下去。

    他自六王之乱整件事情平息后,就再没动过那么多的刀子,杀过那么多的人。可真要数起来,光是死在他直管的锦衣卫手中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杀戮重了,永泰帝如今笃信佛教,可也止不住有时候想要把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杀个干净。

    汤九一进来,定国侯府这帮人就都打了个颤,汤六直接一低头,猛地磕在了地上。那“咚”的一声,实在是响得有趣。

    永泰帝看着这群老少,笑得越发意味深长。

    当初贡灯那事是怎样一个结果来着?永泰帝还记得,那时候定国侯府有一房揽了年年进贡贡灯的差事,起初几年确也没出什么岔子,后来不知怎的就出了汤九火烧贡灯的事。再往后,他还没来得及下令彻查,汤六就已经心惊胆战地把汤九及其妻儿逐出门去了。

    更有意思的是,永泰帝命锦衣卫调查六王之乱的时候,还顺带着查到了当年贡灯的事情。尽管不知道在那烧毁的贡灯里究竟让汤六发现了什么足以满门抄斩的东西,可汤六在得知锦衣卫查到贡灯一事,直接将责任推诿到汤九身上,为汤氏满门求得苟且的机会的事,仍旧让永泰帝觉得定国侯这一府满门是没处能用了。

    果然,之后的这些年,定国侯府果真是平平无奇,再没出过什么人才。就连如今的世子,也只是比其他世家的子嗣长得好看一些。

    可人呐,光长得好看没用,骨子里烂了那就是烂了。要是不烂,又怎么做得出砸别人酒楼这么蠢的事情来。

    想到此,永泰帝越发替汤九觉得惋惜,扭头看向赵巩:“赵老板,定国侯同意按照原价赔偿衡楼的损失,你觉得如何?”

    赵巩自然是同意。即便是原价赔偿,也够定国侯府拉紧裤腰带了,更何况是不动声色的给永泰帝上了眼药。

    见赵巩答应,永泰帝嘴边的笑意就深了一些,又看梁玉琢一眼:“汤九,方才这丫头在朕这给你求了件事,想让我帮着你解决点问题。你怎么想?”

    “草民谢皇上恩典。”汤九爷说着,还抬起了头,“草民就是想要回亡妻留下的,如今被定国侯府霸占的那些嫁妆。草民的妻儿都没了,就留下草民一人孤零零在世上活着。后来认识了琢丫头,把她当亲孙女看待,现在亲孙女就快出嫁了,草民想把亡妻的嫁妆拿回来,给孙女添妆。”

    见他说要为梁玉琢添妆,永泰帝更是笑了。这理由找得倒是好,女子的嫁妆本就从娘家带出来傍身的,尽管要登记在丈夫的名下,可能掌管它的唯有新娘本身。即便女子过世,嫁妆也是妻子的财产,可有继承人所得。

    不管定国侯府当年有没有赶走汤九夫妻俩,这笔嫁妆都只能属于他们,而和定国侯府其他人没有关系,更不能为他们所用。汤九如今来追讨亡妻的嫁妆,诉求并无问题。有问题的,只有定国侯府的贪心。

    “陛下,臣……”汤六这时候终于想要开口了,可话还没出口,永泰帝笑眯眯地视线看过来时,他陡然间没了声音,不敢说话。

    定国侯府其他人一见如此,也都哑巴了。

    “汤六啊,你也活了这把年纪了,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臣……”汤六想要自辩,可看着跪在身边,年纪相差不多,身板却依然能够挺得笔直的汤九,他张了张嘴,还是咽下了都到嘴边的话。

    “定国侯爵位,大大小小数个官职,每年那么多的俸禄和赏赐,难道你们还不够用?”

    永泰帝揉了揉脖子,梁玉琢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又给倒了杯茶。

    “别人家的东西,莫贪。更何况,还是别人的嫁妆。”

    “并非贪了嫁妆,只是帮忙看顾,毕竟宅子田地无人看管总是要荒的……”

    汤六擦了把汗。他虽想就这么顺势把宅子田地都还回去,可早些年倒容易,如今早被身后的这些汤家人们四下瓜分了,又如何能够把吃进嘴里的肉给吐出来。

    永泰帝笑着道:“既然是帮忙看顾,那就是误会了。”他看一眼汤九,“汤六既然说是替你看顾的,你还不赶紧谢谢他,回头拿了嫁妆好给这丫头添妆。算算日子,也是没差几个月了。”

    永泰帝这话说得汤六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余下诸人更是脸色惨白,纷纷示意他们的侯爷赶紧把话圆回去。可汤六才要张口,却见永泰帝一眼看了过来:“怎么?不愿意还?”

    汤六哑口无言。汤殊这时候终于在脑海里理清了思路,挺直腰,微低下头道:“陛下,九爷爷离府多年,九奶奶留下的嫁妆如今都四下分着,只怕一时想收拾出来有些难,不如再宽限几日,等……”

    当初那些嫁妆里头,宅子、田地不少,早已被各房分走,这些年经营下来,也都有了不错的收益。有的田地甚至已经被他们转卖。如今想要拿出来还人,里头的麻烦事多得很。就连汤殊自己的院子里,都有不少瓷器摆件是从那些嫁妆里翻出来的。

    “那就明日吧。”永泰帝摸着茶盏,淡道。

    “这……”

    “都说了是别人的东西,主人家回来了怎么能不还呢。”永泰帝道,“汤九啊,朕还记得你那手做灯的手艺。当初贡灯那事,也不知是哪些个没长眼的东西陷害你,害得朕这些年愣是没瞧见盏像样的灯。”

    自那年的事发生后,“贡灯”二字就成了定国侯府一门的心事。汤六的年纪毕竟大了,受不得惊吓,差一点殿前失仪。永泰帝也不愿再看见他们,随即让韩非把人带出去,又反复叮嘱汤殊一定要把事情办好。

    汤殊心底虽有愤慨,可在永泰帝面前,却也不敢表露什么。离殿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梁玉琢,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衡楼的赔偿,定国侯府很快就送来的。

    当初定国侯世子砸衡楼那消息传得飞快,这回送钱的事同样没逃掉传遍全城的结果。和平头百姓不同,家里有在朝为官的,或多或少听说定国侯府这次这么快服软,是因为锦衣卫指挥使那位未过门的妻子拉着人告到京兆尹,又从京兆尹一路告到永泰帝面前。

    天子都出面了,定国侯府上想来是没那个胆子作假的。因为,当看到那些装满了金银铜钱的箱子一个接一个送进衡楼,定国侯府家财万贯的消息也是挡也挡不住了。

    可到底是侯府,老百姓们不会觉得背后有些什么问题。可朝堂之上却因这事闹了好些日子,光是御史台参定国侯的本子就能在永泰帝面前摞成一叠。

    不过是个侯府,哪来的那么多银钱?定是收受贿赂,参!

    强占了平头百姓的良田房宅?定是鱼肉乡里了,参!

    乡野的别宅扩建逾制了?这个更要参!

    一时间,自永泰帝召见定国侯府诸人后,御史台的参本如雪白般往上递。可偏偏每一本都参到了实处,叫汤六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好歹。永泰帝也似乎是看多了参本后直接动了怒,硬是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府中各房在朝中任职的,也都因此抬不起头来。

    等到拖得不能再拖,连韩非都出宫敲打的时候,定国侯府终于把原本就该给汤九爷的那些亡妻嫁妆清点了出来。

    具体少了什么定国侯府已经无人能知晓。汤六因为御史台的那些参本早已呕血病倒,府里其他人只能想尽办法往嫁妆里塞上好东西。

    等到嫁妆都还了,定国侯府已经入秋风落叶般狼狈不堪。

    “九爷,这些真要给我做嫁妆?”

    看着汤九爷递来的清单,梁玉琢心头暖融融的。尽管得了汤九爷的点头,她仍旧将单子推了回去。

    “其实不必给我。您自个儿留着,您说过不想浪费了做灯笼的手艺,等以后收了徒弟,觉得他好,再把这些东西拆了送他。至于我嘛,”梁玉琢笑,“您要是实在想添妆,就给我那几亩田地就够了。我最大的志气就是挣钱养家,别的给我,我也瞧不出花来。”

    汤九爷很想说你不认得你男人认得,可转念一想,梁玉琢日后要嫁的那人是锦衣卫,武夫一个,说不定更不懂他媳妇这些嫁妆的好来。

    “行吧,就把田给你。等你生了闺女,我再一样一样送给小丫头。”汤九爷说着,重新誊抄了份嫁妆单子,口中随意道,“钟家那小子几时回来?”

    “开春前必然能够回来的。”

    “开春前?”汤九爷深吸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梁玉琢,“你个糊涂的。他开春前回来,穿个喜袍就能跟你拜堂成亲了,两手一摊什么事都不用做。你倒是得在这之前东奔西跑地忙碌起婚事来。你说说,你现下可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绣一绣你的嫁衣?”

    这儿的风俗是姑娘出嫁前要自己给自己绣一套嫁衣,给未来的夫君做上鞋袜里衣。汤九爷早就领教过这丫头的女红,一想到成亲当天,她得穿一身绣得丑兮兮的嫁衣拜堂就觉得眼睛疼。

    还真是没那个时间。梁玉琢摸摸鼻子,心里道。

    成亲的事早有钟赣嘱咐他府里人张罗,就是在她这里,也有梁秦氏和许姑姑盘算着。她如今忙活的是收成的事情。

    钟赣临走前曾提及过赤奴的情况,她虽然没那么敏锐的政治触感,可也知道,一个不安分的国家早晚有一天会伸出侵略的爪牙。她眼下忙着收成的事,也是做着调粮的准备。

    可也许是梁玉琢想太多了。

    一直到入冬,大雍边境诸国都没有什么动静。她松了口气,终于愿意坐下来,在梁秦氏的督促下给自己的嫁衣绣上几针。

    可屁股不过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梁玉琢就有些受不住了,正好鸦青送来一份帖子。

    她翻开一看,竟是钟翰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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