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眼疾手快地将人接住,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这么勇敢。”

    在陆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原本肆虐的狂风立刻消失,整个房间回归平静,而后赶来的扎西次旦等人看到一团乱的房间和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拉姆梅朵两人一脸错愕。

    几个藏民一眼就看到了摔在地上的巨鹰,吓得纷纷跪地,部落神灵的化身成了这副模样,藏民们都觉得自己将会受到天谴。

    扎西次旦将巨鹰从地上捧起,回头看了看身后个个面如土色的族人,对着陆谨投以一个无奈的眼神,

    巨鹰并没有死亡,周身一直被一缕黑气缠绕,任凭它怎么挣扎也无法再飞起来。

    一夜之间,异象丛生,不少藏民都聚集在扎西次旦的碉房外,等待着德高望重的部落首领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们下楼去把在外头等候的人都叫进屋来,我一会就下去。”扎西次旦对着跪在房间门口的几个藏民道。

    扎西次旦话说了许久都没有人动,那几个年轻力壮的藏民直勾勾地看着扎西次旦,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信任。就连神的化身都成了那副惨样,一个老头说的话顶什么用?

    “还不快去!天神已经降罪于此,你们还想大祸临头吗?!”

    说这话的时候,扎西次旦紧握着双拳的手心隐隐出汗,苍老的脸上带着少见的凌厉,全身都散发出长者的威严。一直在一旁的陆谨趁人毫无察觉的时候微微抬起右手,整个房间内大风再起,藏民们见到扎西次旦的身后泛起淡淡的蓝光,顿时吓得一涌而下,按照扎西次旦说的话去做,一刻也不敢怠慢。

    “赞普又帮了我一次。”

    待大风停歇,扎西次旦松了一口气,看向陆谨,缓缓道。

    信仰,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就如同刚刚破土而出的花草,稍稍经历风吹雨打就容易夭折。然而即使是破灭得再容易,要重新将它构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毕竟信仰始终是这个藏族部落代代相传,已经根治在血液里的东西……

    “我不是在帮你。”巨鹰身上缠绕的黑气连同扎西次旦身后的蓝光一起消失,陆谨看着重新恢复活力的巨鹰,道,“我要做事已经结束,那只鬼獒和你的族人要如何处理是你的自由。”

    说罢,陆谨带着昏迷的薛绿竹离开房间。

    看着陆谨离去的背影,扎西次旦的思绪忽然飘回到四十年前,那一年自己还不过是这个部落中的一个平凡无奇的藏民,每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放牧生活,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自己认识了这个不凡的男人,若不是这个男人当年馈赠给自己的这只鹰,自己就算穷极一生也未必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爬上首领的位置。

    巨鹰重新扑腾着翅膀盘旋而起,从敞开的窗户中飞出,消失在天际。

    那些有关于往事的阴暗面扎西次旦不会再去回想,但是因为陆谨——这个站在万物生灵顶端的男人,扎西次旦从未小看过大自然的力量,因为亲身经历过,方才对人类的渺小和因果报应的轮回深信不疑。而一开始的野心早就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扎西次旦埋进了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下。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当清晨太阳的光芒撕裂黑暗重新洒向大地的那一刻,下了整夜的大雨也逐渐停歇。大草原上散发着雨后清新好闻的味道,远方断断续续地传来牧羊人放牧的歌声。

    薛绿竹醒来的时候,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又身处陆谨所住的房间,她坐起身,看到那个仍坐在床边抽烟的男人,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醒了。”陆谨转过头,发现薛绿竹坐在床上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

    “你是谁?”薛绿竹冷冷问道。

    “陆谨。”陆谨一脸认真。

    薛绿竹:“陆谨,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或者说,你到底是不是人?”

    陆谨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薛绿竹的话,浅棕色的瞳孔与薛绿竹四目相对,良久才轻轻道:“不是。很早之前我就跟你说过。”

    陆谨话才说完,就看到一只枕头朝自己扑面而来,薛绿竹红着眼眶大声骂道:“你这个怪物!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让我这么奋不顾身地去保护那个人!”

    轻而易举地闪开薛绿竹丢来的枕头,陆谨就看到薛绿竹满脸泪水扑向自己,这女人发什么神经?

    “你到底凭什么?你这个怪物!”薛绿竹一边哭一边打着陆谨,最后直接抓住陆谨的衣襟痛哭起来,仿佛心里有无尽的委屈想要哭诉。

    陆谨任由薛绿竹抱着,一句话都没有说,浅棕色的眸子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将脸埋在陆谨胸口的薛绿竹哭着哭着,忽然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充盈着泪水的眼眸瞬间变成了兽类的样子,张口直接朝着陆谨的脖子咬去。

    只听陆谨冷笑一声,丝毫没有躲闪的一丝,任凭薛绿竹咬向自己的咽喉。

    尖利的牙齿才刚擦破陆谨白皙的皮肤,反常的薛绿竹便发出一声惨叫,痛苦地向后连退几步,捂住嘴瞪着陆谨:“你……”

    “才刚出生的东西就妄想伤到我?你以为狐妖的血真的只有增强修为那么简单吗?对于邪恶的生灵来说,千年九尾的血无疑是剧毒。”陆谨嘴角含笑,眼里尽是嘲讽,“你的肉身已经离开了这个草原,你以为留着一缕真气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就可以偷袭到我了吗?”

    陆谨一把推开身边的窗户,已经冉冉升起的太阳高挂天边,强烈的阳光直接斜射进房间,照耀在被附身的薛绿竹身上,使本就狰狞的脸变得更加扭曲,只见一缕黑烟从薛绿竹的头顶升起,最后缓缓消散。而薛绿竹则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向身后的床倒去。

    “真是个蠢到无药可救的女人,自己被附身了永远都不知道。”丢掉烟头,陆谨无奈地白了一眼仍在昏睡的薛绿竹,脑海中不禁回想到她昨夜保护拉姆梅朵时的样子。

    “叩叩叩。”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陆谨替薛绿竹盖好被子,打开房门。

    “赞普,安好。”扎西次旦一个人站在门外,朝陆谨点了点头,“不知可否楼上一请?”

    扎西次旦的房间还是老样子,陈设简单朴素。香炉内本应该燃烧的香已经烧完了,屋子的主人一直没有放一块新的进去。没有了异香的房间内散发出一股木头受潮的霉味。

    见陆谨瞟了一眼香炉,扎西次旦笑道:“赞普想必是闻不惯这屋子里本来的味道吧?人年纪大了,难免居所会有些难闻。还请赞普见谅。”

    “拉姆梅朵那孩子还没醒?”陆谨没有在意扎西次旦说了什么,反问道。

    “是的。”扎西次旦愤恨道,“另外,今早我吩咐几个人去贡布家找人的时候,发现已经人去楼空,想必贡布知道自己难逃族规,所以带着鬼獒跑了,连同那三百只羊羔一起。赞普,这对我们族来说是一种损失。”

    陆谨听了这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只是挑了挑眉:“意料之中的事。像贡布野心这么大的家伙,怎么甘心自己冒着背离信仰的风险培养出来的鬼獒被你们族人抓起来处死?还有,那三百头羊羔并不是被贡布带走了,而是被鬼獒吃了。一夜之间。”

    “什么?!”扎西次旦吃惊,“这东西一夜之间竟然能吃掉三百头羊羔?”

    陆谨:“不过你也不必觉得心疼,只要拉姆梅朵在,自然你们族人的牧羊产率是不会少的。”

    “赞普这话……”

    “我看得出来,即使只相处了寥寥数日,那个孩子对于这个草原有着很深的情结。”陆谨看了一眼扎西次旦,“再说,你膝下无儿无女,就凭着你和拉姆梅朵之间这十多年的亲情羁绊,别以为我会真的相信你这家伙会心甘情愿让我带走拉姆梅朵。”

    来到西藏的第一夜,陆谨便从拉姆梅朵的眼里窥探到了关于这个孩子过去的记忆。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人们所供奉的神,并非都是虚无不见的东西。当然,这些被供奉的也未必都是真正的神明。

    妖,便是很多时候被人类所误认为是神灵所供奉的对象。这些妖大多数是由动物修炼而成,而拉姆梅朵就是这个大草原上,藏民所供奉的畜牧之神的孩子。她的原型就是一只小绵羊。

    绝大多数妖怪的一生都不可能只在这个世界存留一个子嗣,在人类的不断开发下,大草原的面积正在被不断地破坏,这样的生态环境令许多妖怪都不得不开始重新选择生存环境,然而,它们心系着它们所呆着那片土地上老百姓的信仰,所以,在离开前,妖怪们便会留下一个子嗣。

    大妖怪们相信如果有好心的人将妖怪留下的子嗣收养,那么这一片区域范围内的百姓们仍然可以受到庇佑。并且逐渐长大的子嗣会在某个特定的年龄回想起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它们将要面临着真正变成一个人还是继续当被供奉的“神明”的抉择。当然,选择后者的数量是远远大于前者的,正所谓百密必有一疏,大妖怪们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抉择的机会,却忘了这些从要被人类抚养长大的子嗣们早就被人类物欲熏心的思想所感染,从小就被播下了一颗野心的种子。而成为妖之后,子嗣们会庇佑这片区域还是让这地方民不聊生就要取决于抚养它们的人类父母了……

    扎西次旦取出当初的那个木盒子,表情有些复杂,苍老的手轻轻抚过盒面:“我曾很自私地把这孩子的内丹封印住,这样她就永远不会想起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带着什么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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