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欢乐与热闹交接的日子里,城都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洛神节。

    本想着好好在闺阁里待着的孟庭华,却被突然出现的董奕珲抓了个现行,这下倒好,懒觉也没得睡了,非得与他去外边热闹热闹才好。

    孟庭华一路上都瞪着他不说话,董奕珲被看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庭华,你这样看着我,是个什么意思?”

    “你若是再这么装傻充愣我以后可不会与你讲话了。”孟庭华撇头看着车帘外繁华的街道,作势不理的样子让董奕珲有些心虚了。

    董奕珲微笑着说:“今日洛神节,你也许久没出去了,我带你来解解闷。”

    “不需要,我要睡觉。”

    “你真这么困?”

    “废话,要不然还是假的?”

    “那也不行。”董奕珲拍拍她的脑袋,宽慰她说:“到了城外的庙会,去点灯祈福,散散心也是好的吧。”

    孟庭华睁开一只眼睛低垂看着他,问道:“祈福做什么。”

    董奕珲难得露着狡黠一笑,一字一顿地说:“自然是为了我们俩夫妻的将来祈福了。”

    孟庭华的心顿时落了大半,就好像跌入了深海一样那么窒息。

    董奕珲与孟庭华相处的日子,这她连回忆都不敢回忆,因为她怕,就算她练成铁心石肠,她还是怕,怕董奕珲又一次遭受到那样残酷的命运,又很怕她再次独自面临万军的那种景色。

    有个人,曾抱着死去的她说了一大堆话,但她就是记不清记不起。

    董奕珲晃着她的身子,才将孟庭华回神:“庭华你莫不是真有什么心事?”

    想要对董奕珲说出的千言真相,却依旧品不出来,她对他微微一笑:“没事,我就想着还是与你去一趟吧,估计以后也没这机会了。”

    以后这梵音国的天下便是晦暗暗的一片了。

    董奕珲很高兴:“说什么傻话,以后多的是。”

    这庙会人流可不是一般的拥挤,但毕竟董奕珲身份特殊,此次虽是隐瞒了身份进了庙堂,但也早已与寺里的小和尚事先通融了片刻,两人这才顺利从后庙进了堂。

    孟庭华觉得自己后面有人,转头看去的时候眼睛就顿时瞪大了,那孩子“嘘”地一声,警告的眼神示意让她赶紧收起惊讶。

    “不许说话。”

    “太子!”孟庭华狠狠瞪着他,说:“你怎么来了城外,不知道很危险吗?”

    “与你无关。”楚铮傲娇地撇头不去看她,彼时董奕珲已经过来了,看见了楚铮并未多少惊讶。

    董奕珲说:“太子,偷跑出来这事可不光明,小心被皇后挨了板子。”

    孟庭华在旁点头。

    “我母亲不会这么对我的。”楚铮踱步远离了几步隔屋看着外处热热糟糟的人流,声音沉了下来:“相反,是她让我出来的。”

    放下帘子,楚铮坐了下去啜饮了一口润润干巴巴的嗓子:“出来体恤民情是太子的职责。”

    孟庭华点头:“比你那父亲强多了。”

    董奕珲无奈地轻敲着她的脑袋,娓娓道来:“太子父亲岂是你可以议论的,你是不是困了,脑子也糊涂了。”

    孟庭华想也不想直街回答:“董奕珲,我现在不困,我说的是真心话。”

    楚铮苦涩一笑,相对稚嫩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成熟的心,这就是作为太子的命运。

    “孟庭华说的没错,那皇帝整天寻欢作乐不理朝事,我早已经看不惯他了,即使他是我父亲。”

    董奕珲无奈地盯着楚铮,道:“太子,即使陛下如何不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牵连的,反而是你身边的人。”

    楚铮没多说话,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那个皇帝醉眼桃花迷入酒池肉林的片段,光是想想,便觉得厌恶,对董奕珲的话,全无放在心上。

    楚铮眼神瞥着别处默默说了句:“孟庭华,当日救我一命,此情意本太子必定记在心上。”

    孟庭华一笑:“他日我有难,望太子助我一助。”

    楚铮发现,孟庭华与其他女子不同。

    性子坚毅沉稳,亦有足智多谋之感,确实是当今不可多见的奇女子。

    楚铮说:“你若是男人,将来必定是我左右臂膀。”

    孟庭华挑挑眉,问他:“太子你如此看不起女人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楚铮那孩子莫名地脸红了起来。

    “庭华,太子不让女人参与这些朝政之事,确实有他的顾虑。”

    董奕珲看着她投射而来的好奇眼神,开口解释了一番:“自古红颜祸水,我前朝二世帝楚嵩统领江山的时候,与一女官情投意合,两人产生了爱慕,奏折不批,两人却整日沉醉迷途,最终被大臣误以为是乱世妖女而打入天牢,楚嵩被这些大臣们也是气得病入膏肓,从此以后便严禁女人入官。”

    孟庭华好奇地想了想,朝廷将女人贬低得一文不值,也不知那良倾是怎么躲过监督大人的眼睛男扮女装混入官场,一路直升做了太傅,不知折煞了多少官人的眼睛,殊不知这位传奇的良大人,实则是个女儿身。

    孟庭华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想来到了此处什么也没做只光顾着说话了,对着他们一笑:“都别杵在这儿了,都去庙堂上香去,我去玉树那挂幡。”

    董奕珲攥着她的手腕,督促了一声:“你自己一人小心些。”

    孟庭华从容一笑:“知道了董将军。”

    他这才肯作罢离开。

    寺院后是一处深崖,之所以将它建在山崖边上,那是因为玉树的存在。玉树,树如其名,树身枝桠晶莹剔透好似湖水那般清澈,很像神话中的千佛树,圣僧信仰这颗玉树,信佛之人潜心膜拜祈福,加之红幡,念之祈福,洗之心境。

    这么个永恒的存在,也将会被之后的战火所危及。

    玉树上的银铃噌噌作响,很是荡涤人心之感,万千红条飞舞起扬与幽风纠.缠不清,孟庭华看得有些入了神。

    她居然不明白自己的重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重生,是为了孟家,还是为了自己,还是别的。

    孟庭华,没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她不明白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等待,心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得有些发疼,难以呼吸。

    红幡上,写了她母亲的名字,楚画,梵音国皇室的已逝长公主,有生之年富贵荣耀之名满得当,望她母亲在天有灵,护父亲他们周全。

    “孟庭华。”磁性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近处传入耳朵,荡着些凉意。

    她施施然地转过身子,入眼看着他幽深如死水的眼睛,呼吸一滞,嘴角牵强弯起,说:“楚景荣。”

    楚景荣抬眼望了望玉树枝条上布满的喜红经幡,今日太阳有些刺眼,稍微晃了晃眼睛,才垂眼盯着她,道:“今日来此祈福为了什么?”

    她假意微笑,喃喃自语:“谁知道呢,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转而收起呆滞,露着贤淑似地微笑:“世子也是来这儿祈福的?”

    “与董将军的婚约,恭喜你了。”明摆着是淡淡的语气,却听出了微微的负面情绪,难不成是她自己多心了。

    不过如此转移话题,倒是让她有些应承不接,干干一笑道:“这还没定下来的事情,我觉得悬得很。”

    “怎么说?”

    “直觉,这说不出来。”

    楚景荣说:“有时直觉也是值得相信的。”

    “你是说我与董将军促不了婚事?”

    楚景荣抿嘴一笑:“这可说不准。”

    孟庭华被他这一笑给弄晕了。

    “听说洛神节夜许的愿很灵,你可有什么愿呢?”他在沉寂中开口询问。

    “这个啊。”孟庭华手指紧张地搅动着垂落的墨发,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放下心态与个相处不到一日的世子,谈得如此轻松,还如此,让她怀念。

    “这个嘛,估计想找到一个人吧。”

    楚景荣的眼睛亮了亮,但孟庭华没注意到。

    “什么人?”

    “嗯,我也不知道。”孟庭华如此斩钉直铁地面对着他。

    楚景荣不禁然笑了起来,只因她那傻里傻气的表情。

    楚景荣问她:“你要找的人,难不成是董将军?”

    “应该是的。”

    殊不知,楚景荣的眼光黯淡了些。

    他说:“董奕珲是个重情重义的家伙。”

    “嗯,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但如此情谊,也给他自身带来了威胁,孟庭华宁愿董奕珲藏着私心杂念,宁愿董奕珲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但董奕珲却生来就是个傻气的白痴,心里只顾着将士的安危了。

    久而久之,时间停滞了似地,只余玉树庭花慢奏交织的细微声音。

    “我虽不知你在筹划着什么,但王国峰那人实力厚的紧,岂非你一朝一夕就能瓦解得了的。”

    孟庭华细眉挑挑,没想到他会扯到此事上去,笑了一下:“你们都想着垮了他的台,我这么与王大人对着干,岂不是如了你们的愿?”

    “孟庭华,你大可以坐在府内等候时间。”

    “时间我耗不起。”孟庭华眼色冷却了下来:“等待只有死。”

    “你这般样子,怎么和他们斗?”楚景荣一针见血,淡然地瞧着她僵硬的双腿,闭了眼睛没说话。

    “是了,我这幅样子想必王国峰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罢。”孟庭华忽而失笑,手紧紧捏着扶椅。

    “所以得治好你的双腿。”他的语气软了几分。

    孟庭华惊愕抬头,望着他直接问出口:“你说什么?”

    他笑:“我那次就与你说过,我会治好你的。”

    “我,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我从不说玩笑话。”

    玉树铃铃作响,繁花飘零似如仙林琼镜那一夕之间带来的幻觉。

    她一定不知道,幼年时救得人究竟是谁。

    玉树的眼睛,在悄然看着这杂乱安然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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