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夏季,白兰花开了一树。村里的妇人摘了白兰花,圩日时拿到集市上卖。她们说城里人最稀罕这个。裴怜从来没卖过。白兰把院子熏得很香,她深怕少一朵香气就少了一点。二晖会把掉下来的白兰碾成粉末、晒干,给巧凤做香囊。

    巧凤极会张罗这些,一下做了很多。裴子谦拿来送给病人,还送给了黑衣武人。武人看了看裴怜,又看了看她腰间的香囊,点点头走了。她问裴子谦,“他喜欢我这个?”师父哼哼,“管他喜欢哪个、送他就不错了。”

    裴子谦瞧着裴怜整天没心没肺的,从前的机灵劲都给丢了,比她十二三岁时还比不上,不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萧瑞和慕浔倒是守信,红枫山庄一别后再也没出现,只是常派人来探望裴怜,每月两三次,这样也持续一年多了。他最近莫名地忧心,怕两小子突然坐不住了找上门来。说实话,两小子要长相有长相,要身家有身家,裴怜这点智商还不被他们轻而易举地骗了去。

    “师父,你愁什么?”裴怜摘了一朵白兰花插在头上,满院子晃悠。

    裴子谦招招手,把她叫到屋子里,问她最近有没看上谁家小伙。裴怜寻思了一阵,说旁村的邓青还行,在城里做生意,以后兴许能过好日子。裴子谦摆摆手,说商人重利,顾不上家里,以后有的苦的。她想了想,又说,村头钱家老大个百夫长,当官的以后不被欺负。裴子谦摇摇头,武官九死一生,没得以后成寡妇。那再过三里地儿有个王源,是衙门里头的师爷,总没得挑了吧。裴子谦嗤之以鼻,这些个书生文绉绉的,看着牙疼。

    裴怜委屈地说,“师父你到底要怎样哇。”

    裴子谦沉默,神情有些暗淡,叹道,“咱们再看看、再看看”。

    裴怜撇撇嘴,寻了空隙又去瞧小伙子。她决定把方圆二十里的男人都瞧一遍。二晖有些不同意,他说二十里太远了,每天回家不现实。她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傻啊,你当嫁人是衙门当值啊,值了班就回家?嫁过去当然得住人家那儿。逢年过节的才能走动走动。”二晖委屈地摸摸头说,“如果这样的话,师公以后不就一个人了。”裴怜让他讨个媳妇儿回来伺候师公。二晖摇头摇的像拨浪鼓,“我要给你陪嫁。”她被他逗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当自己是个姑娘啊?”

    裴怜说做就做,拉着二晖在村子里溜达。时值夏收时节,男人们都在地里干活儿,走上一圈就差不多看完了。她摘了片荷叶遮在头上,和小徒弟蹲在田埂上一一物色。心里不断掂量着,陈家老大还不错,身板够壮实,就是牙齿发黑,有点倒胃口;老二好多了,但是太瘦,不好。何家的独子肉白花花的,没个踏实感。赵家小五还行,就是年纪小了点,太害羞,配十六岁的她还成,现在的她也不好意思下手。二晖一旁愣愣地听她自言自语。最后裴怜问他觉得谁顺眼,他总结了一句,看谁都不顺眼。

    裴怜觉得老这么挑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她勉勉强强地挑了钱家老二钱有财,名字吉利、长相端正、身形结实,就是人有些木讷,不过这都已经是上品了。趁着晌午大家都歇息那会儿,她决定去会一会钱有财。二晖本来要跟着一起去,被裴怜飞了个白眼,“我们谈情说爱的,你在那儿不觉得自己扎眼吗?”二晖本来想回答不觉得,硬是让裴怜瞪了回去。

    钱家在村口那儿,很好找,门口就是一桌子赌钱的,这会子歇息,大大小小都吆喝开了。裴怜走进去,认识的叔伯们都跟她打招呼,小裴大夫也来两把儿?裴怜虽然心痒痒,但正事儿要紧,谢绝了。

    钱有财在厅堂里大口扒饭,看他吃的很香又不觉粗鲁,裴怜满意地点点头。钱家大婶见她来,热络地招呼,忙给裴怜添了碗。裴怜不客气地坐下了。她很有礼貌地唤了声“钱家二哥”。钱老二抬眼看是她,慌忙收起长大的嘴,然后冲她点点头。裴怜在内心评价道,知礼节,这点不错。

    然后就跟他唠开了。裴怜觉得,钱有财这人虽然木讷,但说话很诚恳,一问一答毫不含糊。像问今年收成如何,他答,收了三石七两八分,比去年多了一两三分半。裴怜着实惊了一下,立马对他另眼相看。又实诚又懂算数的人去哪儿找?以后几分子钱都算得一清二楚的,根本不用烦她操持。

    而后裴怜又向前问了一步,问他喜欢怎样的姑娘。裴怜的表情很严肃,钱老二摸着头讪笑,“家里就阿娘一人操持,以后妹妹要嫁人的,找姑娘要找贤惠、端庄、会女红、懂煮食的。”裴怜眼角抽了抽,没想到要求还真多啊,样样都是她不会的。但她不死心,决定点拨他一下,“女红和煮食都是以后能学的,如果有位姑娘会一些其他姑娘绝对不懂的技能、你觉得怎么样?”他愣头愣脑的没听明白,“是什么技能?”她咬咬牙说,“比如医术”。他呆呆地看着裴怜,脸刷一下红了。

    裴怜严肃地看着他,他结巴道,“当当……当然求之不得了。”

    裴怜喜上眉。果然身怀长计不愁嫁啊。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放着羞涩的他扬长而去。

    裴怜谢过钱大婶,畅快地出了钱家。

    拐了个弯,眼角瞥见有个小姑娘趴在墙角怯生生地看她。

    她自己瞅了瞅,那不是钱家小妹钱香香吗?心想着指不定以后就是小姑子了,于是热络地上去打招呼。

    钱家小妹羞答答地走出墙角,向她行了礼,“裴家姐姐。”

    钱家虽然顶这个这么大气的姓,他们家孩子都一个特点,那就是害羞。

    一回生两回熟,裴怜上去握住钱香香的手,“钱家小妹找我有事?”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啥事?”

    钱香香的脸一下红了,看着就跟她二哥一样,最后憋成个柿子还没吐出一个字来。

    裴怜突然感慨,她果真年纪大了。钱香香这个样儿的才是姑娘家的反应嘛,像她刚才那样直剌剌地去找钱有财,显得很不矜持。

    她叹了一口气,决定给钱香香准备准备,于是拉着她去了小河边,给她展示了天生就会的摸鱼技能,一模一个准,钱香香连连拍手叫好。

    裴怜说给她烤个鱼。她说她不敢杀鱼。裴怜摆摆手,寻了块锋利的石头就把鱼给剖了。钱香香无比崇敬地看着裴怜,问她怎么敢杀鱼。裴怜骄傲地说,“我天生就会。”

    钱香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最后吃到裴怜烤的鱼,已经没有距离了。问她怎么学会的,裴怜又笑道,天生就会。

    吃完了鱼,消除了尴尬,钱香香跟裴怜说了她的心事。

    她家住在村口儿,成天能看见人来人往的,也寻思着以后能嫁给什么样儿的人。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一个黑衣青年打马从村口飞驰而过,她惊住了。不曾想世上有这么英俊的人,她想嫁给他。于是她每天在家门口守着那青年来,他打马很快,她只能每次跟一小节。几次下来才知道,那人是去了裴家。“我寻思着,那人每隔十天半月就来一次,定是裴姐姐家的熟识。不知是怎样的人,能否介绍一二?”

    啊,原来是这档子事。裴怜琢磨着,钱香香嘴里说的不就是冷面黑衣武人吗?这种冰山也有人喜欢,真是人各有异啊。裴怜只能实话告诉她,“那人是我师父的朋友,我跟他不认识也没说过话。不过我答应他,有机会一定帮她问问,看能不能见上一面。”

    钱香香很高兴,脸又涨得通红。

    唉,裴怜望天,冷面黑看起来不是个好说话的啊。咦?冷面黑?好名字。

    裴怜回去跟师父坦白了对钱有财的感觉。他听得很认真,说找个日子他自个儿去看看。回头他又批评裴怜,“姑娘家怎的不懂矜持。”

    裴怜挠挠头,“我也发现这事儿,师父您从前没教我要矜持吗?”

    裴子谦吹胡子瞪眼,“怎的没教,你天生脸皮就厚的跟树皮似得,教得会吗?”

    裴怜跟他认真的沟通,“我天生就会很多技能啊。我是不是个仙胎?”

    他揉了揉脑仁把她赶了出去。

    裴怜隔几日就会去和钱有财沟通一下感情。叔伯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她玩两把,最后她忍不住了,拍了两个铜钱就上去。叔伯们很大方地告诉她下注的技巧,押注一方,一直买一直买。

    裴怜将信将疑,不过叔伯的颜面还是要给的,于是一直买小。最后两个铜板输给了两个大。

    叔伯们又解释道,“像你这种放不开手脚、不敢下注的人根本没可能赢到钱。”

    裴怜摸摸下巴,嗯?来激将法。好吧,本姑娘就上你们一次当。她摸摸钱包扔出了十个铜板。

    “接着买小?”庄家问。

    裴怜神叨叨地说,“我问问神仙”,拿铜钱抛了个弧线,正面朝上,“买大。”

    “好咧。”

    在一片呼喊声中,赌局开出了大。她疑惑道,“敢情叔伯们的赌局只开大的?”

    他们讪讪笑,“哪儿的事。”

    裴怜也赔笑,“没有的就好。”

    下一局又买了小,又中。算是把赔的的钱赢回来了。

    “接下来呢?”

    裴怜又抛铜板问神仙,再中。大家惊呼真神。后来接二连三地赢,叔伯的脸挂不住。

    这时,眼角瞅见远方一个黑色身影奔驰而来。她笑了笑,“叔伯们,最后一局。”然后把铜板都扔了出去。

    她接着问神仙,抛了正面,但她买了小。大家纷纷都跟着神仙买大。

    最后开出来的结果大家都怒了,居然是小。

    裴怜拱手道,“承让。”众人一片哀叹。

    裴怜哂然,挑出了她的十二个铜板,拱手道,“赢得钱我请各位叔伯喝酒。告辞!”一众人听到有酒喝,又高兴起来了,却没有人邀请她再来。

    裴怜惦记着钱香香的事情,出了钱家就往家里跑去。

    冷面黑和裴子谦在屋子里聊天,裴怜躲进了药房跟二晖一起杵药。

    她问二晖觉得冷面黑是怎样的人。二晖回,“冷面着黑衣”。

    裴怜怨道,“哎呀我不是让你解释冷面黑是什么意思,”她跟他解释道,“你觉得他性格如何?”他想了半天,吐出了“冷”字。裴怜翻了个白眼。他默默地杵药。

    等到房门一开,裴怜就主动地跑过去,在他面前晃了两圈。他点了点头,然后准备上马。

    “那个,那个”,裴怜那个了半天才发现不知道他的名字,然后脱口而出,“那个,冷面黑。”

    他顿住了身形。裴子谦冷冷地说,“你叫人家什么。”

    裴怜讪讪笑,“一时情急、一时情急。”

    他转过身来,倒也没有生气。他盯着裴怜看,裴怜才回过神来跟他解释道,“村口儿钱家的小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她想约你见个面,可否?”

    他又看了她一阵,看得她寒毛都竖起来了,然后一声不吭地上马走了。

    啊,这就走了,裴怜又追了两步,“大侠你不考虑一下吗?小姑娘长得可俊了。”

    黑义武人没有半分犹豫,一眨眼就消失了。

    哎呀,裴怜跟师父埋怨,“这人怎么这样。”裴子谦哼了一句“活该”进屋去了。

    啊,怎么办,裴怜有些自怨,她不仅把人得罪了、还把事情办砸了。这下可怎么跟钱小妹交代。要是钱小妹不开心了,会不会影响钱老二对她的感觉?我寻思着。于是她抓紧了跟钱老二联络感情。

    她常常去地里看钱有财干活。他干活可起劲了,总比别人快上一些,大伙儿都称赞他。啊,越看越满意。

    她催着她师父,问他去看人了没?裴子谦瞥了她一眼,问她急啥。裴怜说,”这么一棵好苗子要被别人提前收割了多可惜。“裴子谦反过来讽刺她对自己没自信,“该不会是人家对你根本没感觉吧?”他若无其事地说。

    这句话伤到了裴怜的自尊。确实这段日子是她主动跟着钱老二,他也没提过要向她提亲的事儿,但至少那会子他承认他喜欢会医术的姑娘。放眼二十里,会医术的姑娘有几个?只有她裴怜一个!

    “师父你这是逼我动真格!”

    他嗤笑了一声,不管她。

    怒火中烧,裴怜“嗖”地一下出了门,跑到庄稼地里,“你!钱家老二,出来!”

    大家都惊了一下,然后纷纷起哄,“哟,你家娘子来教训你了!”“哇,原来你和小裴大夫好上啦!”“咦?别是得罪人家了,小心你明天变太监了。”

    裴怜板着脸站在田埂上,钱有财脸涨得通红,然后拍了拍手,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找我?”

    她瞪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往河边走。

    她一肚子火,仿佛听不见旁边人的起哄,也听不见路上飞驰的马蹄声。她拉着钱老二来到河边,钱老二把手泡在河水里搓干净,然后问她要不要也洗一洗。

    裴怜打开手一看,才发现都是泥,于是跟他一起蹲在河边,把时候泡在河水里。

    啊,真凉快,裴怜的火气消去了一些。

    钱老二小声问裴怜到底怎么回事。她又板着脸,质问他到底对她感觉如何。

    他羞得结结巴巴的,“自是对姑娘很有好感的。”

    裴怜又问,“那你会不会娶我?”

    他惊了一下,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们回头过去看,发现是巧凤的丈夫,那个蓝衣武人。他小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有事找钱老二帮忙,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了。

    啊?裴怜还没回过神来,钱老二也没回过神来,他回头看她,蓝衣人拉着他跑起来。

    这算什么,裴怜一下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吃了个大闷亏。

    啊……钱老二到底怎么想的呢,她睡在床上辗转难眠。裴怜这么主动,要是被拒绝丢脸就丢大了。

    不好意思再跑去问人家,显得自己很急似的。不然……她心生一计,去问问钱家小妹。

    夜里,两封飞鸽传书分别飞向怀州和长安,不同人掌笔,内容倒类似,主要描述裴怜怎么个勾搭汉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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