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看着满屋子的花灯,艳羡地惊呼,三三两两地结伴赏灯。

    忽然被晾在一旁的萧律“哼”了一声,“无知妇人,这些个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慕兄,百花宴上的飞天舞姬何在?”

    慕浔拱手道,“尽管寻解语要人便是。”

    “哈哈,还是你懂我,走啦!”萧律笑呵呵地离开,有女子突然反应过来,提步追上去。

    萧峥拍拍手,笑道,“五哥也真是风流,刚得了一个又物色下一个,真乃我之表率!九哥说是不是?”

    萧瑞不答,提步在案几前坐下,“既来之,何不共同赏月饮酒。”

    “好!慕兄别介意,和嫂夫人的事回府上再办?”萧峥应和道。

    裴怜站在后面一脸困窘。慕浔笑得坦然,“家中还有老小等着我二人回去,恕不能奉陪了。”

    “老小?”萧峥摆着手,“慕兄忽悠我,你家哪来的老小?”

    慕浔拱手道,“不敢,是妻家的亲戚。”

    “哦?”萧峥往后仰着身子,看向慕浔身后的裴怜,“嫂夫人家的亲戚?不过我们也难得见上一面,喝两杯就回去,不耽误时间。”

    裴怜心想慕浔的意思是要回绝的,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萧瑞说道,“方才还缠绵的难舍难分,现在翻脸就要走,两位是不给我们面子吗?”

    “哎哟,九哥这话说的有道理。嫂夫人,你觉得九哥说的对吗?”

    慕浔拉住裴怜的手,笑道,“既然两位殿下把面子端出来了,浔岂有不依之理。”随后又转身对裴怜说,“如果你想回去,我派人送你先走。”

    裴怜握了握他的手,蹙眉看着萧瑞,恼道,“齐王殿下要我们留下,我走了,岂不是不敬?”

    慕浔心里闪过一丝得意,萧瑞顿了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萧峥摸着下巴,打量着三人,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他热情地招呼众人坐下,“我说,你们几个别看了,把五哥都气走了,莫不是要把我也气走?来倒酒,馨儿,给九哥满上呀,伺候人也不会。等你过了门,可不许这样。我九哥是办大事的,这些小事别让他操心。”

    那就馨儿的女子脸上染上几分绯红,执起纤纤素手给萧瑞斟酒。

    慕浔挑了挑眉,问道,“郑小姐这是要……”

    萧峥笑道,“对,刚才宴上父皇赐婚了。九哥成亲多年一直无所出,父皇着急了,将馨儿赐于九哥做二夫人,希望来年抱个乖孙!”

    裴怜心中沉了沉,琢磨着,怪不得萧瑞看起来不太爽快,原来他爹要棒打鸳鸯了。想到这里,她刚才对萧瑞的怨都散了。

    “这岂不是好事?”慕浔双手举杯,“恭喜殿下。”

    裴怜暗骂了慕浔不识趣,随手把酒杯摘了下来,“别喝了,你刚才喝了不少,再喝得醉了。”

    众人愣了愣,萧峥打趣道,“没想到慕兄家中有严妻啊。嫂夫人,我和慕兄也算深交,这多年来可没见他喝醉过,你是不是管的太死了?”

    旁边的女眷皆掩嘴轻笑,裴怜倒是没想到慕浔的酒量这么好。她清了清嗓子,“最近在调养身体,酒还是少喝为好。”

    “哦?慕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竟要调养?”萧峥把“调养”二字咬的很重,裴怜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容,顿觉无力,跟这位王爷交谈,正是说什么错什么。

    “没什么。”慕浔解围道,“最近应酬多了,夫人有些担心罢了。”

    “啊,慕兄和嫂夫人的感情可真好。”萧峥撑着脑袋,看着裴怜,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听说嫂夫人轻功了得,那日百花宴上耍了一趟水上漂,可惜我没看到,遗憾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嫂夫人和九哥相比,谁的轻功更厉害?”

    裴怜咯噔了一下,转而说道,“我那点功夫怎能和齐王殿下相比。”

    “那倒未必。”萧瑞转了转酒杯,突然看向裴怜,“不如比试一番。”

    裴怜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萧峥双手一合,高兴地说,“这个有趣!嫂夫人快应了吧!”

    慕浔拉住裴怜,拍拍她的手背,不疾不徐地说,“殿下要过把瘾,我的手下随便你指。诚如夫人所言,她会的不过些三脚猫功夫,殿下开口就比试,岂不是为难了她一个小女子吗?”

    萧瑞冷声道,“比试点到为止,不会伤害对方,何况比的是轻功。江湖儿女本不拘小节”,他看着裴怜,目光中有几分犀利,“你什么时候竟以小女子自居,龟缩不前了?”

    萧峥听着萧瑞的语气,咀嚼出另一层味道,他怂恿道,“九哥说的是,城里一到节庆就用比武,英雄豪杰无论男女皆欣然迎战,再正常不过。嫂夫人如此推诿,倒显得有些矫情了,不太似慕家的风格,莫不是有别的原因?”

    “不似慕家的风格”这句话成功击中了裴怜的软肋,她的潜意识里,最不愿意给慕浔拖后腿。她拍案而起,轻喝,“比就比!”

    萧峥惊了惊,也不清楚是哪句话激了她。

    慕浔的额角突突跳,尽量温和地说,“不必比,你坐下。”

    这句话在裴怜听来又是另一种意思,兴许慕浔怕她为难。她拍拍慕浔的肩膀,让他放心,然后问萧瑞,“怎么比?”

    萧瑞负手而立,“城中子虚塔,先到者为胜。”

    “慢着,我还没同意……”

    “阿浔你放心,我一定赢回来。”裴怜瞪了萧瑞一样,飞身从窗户跃出阁楼,萧瑞紧追而去。

    “呀!这里可是四层!”女眷们花容失色,追到窗户边张望,看两人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慕浔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有片刻失神。

    萧峥凑过去,小声说,“我九哥和嫂夫人关系不一般?”

    慕浔悠悠回过神了,提起酒壶给萧峥斟上酒,低声说,“殿下如果还想交我这个朋友,就该知道我的底线。我的女人,永远不要动。”

    萧峥听出了他话中的冷意,打了个激灵,笑道,“我怎么敢打嫂夫人的主意?误会、误会!”眼珠子转了转,又说,“要不派个人去子虚塔瞧瞧?”

    慕浔把玩着酒杯,眼神阴鸷,“派人去了也是徒劳,你那九哥可是聪明人。”

    “咦?此话怎讲?”

    慕浔沉默不语。

    郑雅馨扶着窗柩,望着夜空,许久也未见到萧瑞归来的身影。她攥紧手中的香囊,微蹙的柳眉掩不住心中的失落。

    裴怜先萧瑞一步到子虚塔,正要向萧瑞炫耀。萧瑞丢下一句,“第一场我输了,第二场是东春明门。”拔地往东而去。

    “唉!”裴怜跺了跺脚,“你怎的耍赖!”不由分说地也跟了上去。

    待裴怜气喘吁吁地赶到春明门,看见高高的阙楼上,萧瑞负手而立。她咽了咽,抖了抖无力的双腿,提气而上,脚刚踏上阙楼的屋檐,气力不济。萧瑞紧一步上前,拉住她后倒的身子,用力把她拉入了怀里。

    裴怜的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忽的有些尴尬,正想挣开,听见萧瑞低沉的声音自胸腔传来,“不想掉下去就别动。”

    裴怜僵着身体,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额角,痒痒的。

    她推了推他的腰,却没有得到一丝松弛,反而被搂的更紧,“阿兄……”她愣愣地叫道。

    过了一会儿,萧瑞慢慢放开她。反手拉住她坐在屋脊上。

    十五的月亮挂在天边,城中的东西两市灯火通明,时不时闪过一簇烟火,引来欢呼。萧瑞眼中晦暗不明。许久,他低声道,“吓到了?”

    裴怜缴着手指问,“阿兄今日怎么了?”

    萧瑞细细摩挲她的手指,没有说话。

    裴怜想了想,“是圣人赐婚的事吗?”

    萧瑞摇头。

    裴怜琢磨着萧瑞烦恼的兴许是朝中大事,不好与她说,便转而换了话题,“阿兄你看,今晚的月光好大,过去我们曾一起赏中秋吗?”

    “当然。”

    瞧着萧瑞兴致缺缺的,裴怜也打不起精神,“阿兄究竟怎么了?”

    萧瑞打量着她,这张于过去无二的脸上,带着一丝小儿女的扭捏,就像初识时那样。他慢慢握紧她的手指,裴怜抬起头来,对上他幽深的眼神。这样的萧瑞于裴怜有些陌生。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兄长永远是宽容而温和的,全然不晓萧瑞骨子里的阴鸷。她害怕地往旁边挪了挪,轻而易举地挑起了萧瑞的怒意。他掐住她的手臂,幽幽地说,“我有什么可怕的?”

    这句话说得冷声冷气的,但一下揪住了裴怜的痛点,她大声怨道,“你把我的胳膊掐疼了!”

    裴怜没有按常理出牌。如果她继续害怕下去,萧瑞大可以顺着把今日的怒气宣泄而出。可这声嗔怨,反倒叫萧瑞起了怜悯。他将手中的力道松了半分,裴怜乘机把胳膊抽了回来,嘟嘟囔囔地揉了揉。

    萧瑞无声地叹息,把心中的那团郁结呼出来。他心中有许多话想对常挽云说,却没法对裴怜说。在如此温婉的月色中,男男女女互诉衷情的时候,他吃了自己的哑巴亏。谁让他把裴怜送到慕浔身边了?理智的他认为没有做错,慕浔方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激怒他而已。而当下的他却越发后悔了。他想起了肃州城那个除夕夜,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好欢喜”。时过境迁,同样的人、同样的夜晚,他却没有任何喜悦。想到这里,他承认自己上了慕浔的当,心中急切地想铲除一切阻碍。而在这条不归路上,急功近利乃大忌。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裴怜怨道。

    萧瑞从思绪中醒悟过来,看见身边的小人变成了哀怨的小猫,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裴怜心烦地拨开她的手,作势要走,被萧瑞拉回了身边。他低声道,“今天是我不好,作为补偿,明日带你到宫里头转转如何?”

    裴怜被他的反应应蒙了头,刚才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这会儿怎的又哄人了。她愤愤地说,“不去,要是不小心惹了你不开心,岂不是有去无回了?”

    “脾气够大的。”萧瑞拍拍她的脑袋,“我只问这次,错过了可别后悔。”

    裴怜咬了咬嘴唇,哀怨地看着他,“阿兄忒狡猾。”

    萧瑞的嘴唇微微勾起,转而变成了一抹苦笑,“你不要讨厌才好。”

    裴怜瞧着他,没有说话。不知怎么了,今夜的萧瑞沉重的让人窒息。

    “砰”的一声,城中升起红色的烟火,照亮两人对视的目光。那一瞬间,裴怜的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昏暗的屋子里,黑色的身影坐在床榻前,手颤抖地伸向她的面庞,低声呢喃着,“挽云……”

    有一丝强烈的情感让她震惊。她匆匆挪开视线,站起身来,“一屋子的人还等着我们回去,走吧。”

    也不管萧瑞的回应,裴怜拔身离开。

    萧瑞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竟生出一丝无力感。他没有动,静静地坐在屋檐上。他无比怀念凉州城的日子。那时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心中总有一方归宿。而今,在繁华的皇城里,竟没有一处让他欣然而往。

    八月十五的明月照亮长安城,东春明门的城楼上,一道黑色身影久久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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