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楚云时表现出了一副她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顾寒声却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家族辛密被她给知道,反而问:“之前在吴山,你问老太太她怎么会种植知夏,那你呢?”他挑眉:“知夏生长在南方深山,你又怎么会知道的?”

    楚云时顿了一下,侧身撑在椅背上,道:“一束花而已,从前见过,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不肯说,顾寒声便盯着她看,越发觉得楚云时必定隐藏了什么秘密。

    事情的关键本来就不在知夏,而是为什么楚云时会说出“我很爱的一个人非常喜欢这花”这样的话。

    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老太太和宋老爷子当年的那一点情愫,知道的人只是寥寥,而老太太又因为这个原因而偏爱知夏楚云时面对老太太的询问,便给出了这样和老太太自身情景极其相似的答案,难道就当真是巧合?

    顾寒声身在其位,让他不得不多想两步。

    而在所有与楚云时相处的过程之中,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孩仿佛浑身都是秘密,她草根的来历,她和祁阳那一段人尽皆知的过往,甚至此前她对自己似有若无的引诱,这些种种相加,要让顾寒声相信楚云时毫无目的、一派天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顾寒声眉目都凌厉了些许,楚云时却还是笑,手指在椅背上敲打,无奈道:“我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在你叫我把瓷瓶拿到吴山别墅之前,我对这些事情连边边角角都不知道,还是来到午山村,看到宋老爷子,心里才有那么一点点猜测而已。”

    知夏,确实是楚云时曾经生命中存在过的一种花,她前世的母亲恰好也来自南方,刚刚好又极爱知夏,不过这一段过往,就算可以加以利用,楚云时也不愿意去触碰。

    过去的早该过去,曾经的楚夫人也已经离开人世,她不晓得她原来的世界和如今这个有什么特殊的联系,竟然都存在这一种花,她没有兴趣探究,也不想讲给顾寒声听。

    她百无聊赖,顾寒声便问:“你关于知夏的猜测是什么?”

    楚云时见他眼中有光,在心里思索片刻,然后才道:“顾老太太和宋老先生从前是认识的吧?那瓷瓶,想必也是宋老先生赠与的?”

    “继续。”顾寒声颔首。

    “结合之前王真哥问的那些问题……我猜测,老太太年轻时曾经被下放到南城午山村做过知青,然后和宋老先生有过一段,不过教育结束之后老太太就回了a城,老先生不知什么原因,却还是留在午山村中。之后老先生大概也去过a城一次?但或许是那时候老太太已经与人订婚或者其他原因,宋先生就再次回到了午山村,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南城。”

    宋老先生自小便是父母的眼珠子,从小被人护的极好,虽然几岁时便家道中落,但一家人迁到午山村来,不问世事,又有余财,宋老先生自然没有吃过什么苦。虽然后来z国国内动荡,父母相继离世,不过在其父亲死前,曾经对午山村村长一家种下大恩,在他死后,村长便对宋老先生多有照顾,才养成宋老先生如今的性子。

    而顾老太太本来是从外留洋归来,后来在午山村当了几年知青,对当年唇红齿白的宋老先生很有好感,两位在私底下,或许早已互定终身,只是后来顾老太太教育结束,便被父母亲自带回a城。

    而那时候,宋老先生的父母还没有离世,对外面动荡的世界多有顾虑,并不愿意让一向疼爱的儿子入世,两位也就此分别,自此相隔天涯。

    此后顾老太太在外嫁给了顾老先生,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而宋老先生则在午山村中,终生未娶,到了五十几岁,才收养了一个宋明。

    楚云时道:“顾家大族,虽然顾老先生早在二十年前就离世,不过想必您的父亲对老太太这一段过往的感情还是有所介怀吧?所以那天老太太才会说,叫老板您不要和您父亲作对。”

    想当然尔,这些富豪权贵最要面子,又兼顾家如今的家主顾白是顾老太太的长子,从小跟在顾老先生身边长大,对父亲极具孺慕之情,又怎么会让顾寒声来找宋老爷子?

    可顾寒声心中却对这些没有什么顾忌,老太太虽然对长子严厉,但对小外孙还是非常照料的,如今她病躯之体,恐怕时日无多,所以顾寒声才会跑这一趟,也算是了却老太太最后一桩心愿。

    他点头道:“你猜的没有错,不过还没有说到关键的地方。”

    楚云时饶有兴致:“那关键的地方是哪里?”

    “楚云时,关键之处在于,你为什么会说知夏花是你爱重之人喜欢的花?那个人,又是谁?”

    他绕这一大圈,根本没有放弃最初的疑问。

    这或许是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但此时的顾寒声,偏偏就只想知道这一个问题楚云时明显对知夏看得很重,这个受她爱重的人究竟是谁?

    楚云时目光闪了一闪,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一生说谎无数,什么样的骗局都可以信手拈来,唯独关于楚夫人,从来不敢说半句不实之言。

    她最终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是楚云时。”她脸上带笑,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撒谎,自然无话可说。”

    顾寒声蹙眉,看她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扯过薄被瓮住头,摆出了拒绝交流的姿态。

    似乎有一点脆弱。

    是关于她仍然在赌博区流浪的母亲,抑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第二天晨,顾寒声抱着那个被彻底修复好的瓷瓶找到宋老先生的房间,彼时老先生正带着眼镜准备出卧室门,看见顾寒声进来还笑眯眯的招呼,眼光却在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时一下顿住,不过片刻,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

    “是……”老爷子握住拐杖:“你是林青……林青的孙子?”

    顾寒声轻轻点头,道:“老太太缠绵病榻,对当年的事情心怀愧疚,我这次来午山村,也是希望能够了却老太太的一番心愿。”

    宋老爷子苦笑,像是支撑不住,重新坐到床上去,道:“她遣你来的?”

    “不是。”顾寒声却摇头:“老太太倔强,本来并不要我们来打扰您的生活,只是晚辈看老太太对您始终怀有心结,所以……”

    他话没说尽,宋老爷子也不愿去猜他那些未尽的话里有些什么东西,只是问:“她病的很重吗?”

    “肝癌晚期。”顾寒声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从五十多岁时顾老爷子离世,不到三月就检查出肝癌,能拖上二十几年,也全赖老太太自身注重保养,加之顾家位高,医疗资源是世界顶尖,才能拖上这么久。

    “肝癌晚期……”宋老爷子低声重复,语中大有悲痛,然后才喃喃自语:“她那么刚强的一个人……在医院那种地方……”

    两人分别五十几年,宋老爷子却仿佛还能想象她是怎样的一张脸,又是如何的一种心情。

    林青性格刚强倔强,才能不输男子,如果不是濒临死亡,她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孙子带着这瓷瓶来看他。

    意识到这一点,宋老爷子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又想起当年他在父母遇难后离开南城,往a城找她的情景。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南城,下定决心要到a城她的家中,恳请林青父母将林青嫁给他。带着父母留下的全部财产,他踏上a城的道路,甚至想好,如果林家父母不愿意林青远嫁,他甘愿背井离乡留在a城,不管怎样,总能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少年心性至纯,那时候的宋老爷子虽然已经二十一岁,在一般人家里,这样岁数的男人早就挑起家中大梁,不说如何能干,但肯定通晓俗物,偏偏老爷子从小读圣人之言,又在午山村那样与世隔绝的地方长大,父母对他的保护太好,反而还像少年心性,想事情总是想的太过简单。

    他刚一来到a城,还来不及找到林青家里,身上的钱财就在火车站被偷了个干净,困顿之下找到林青家里,才发现林青父母家中背景很深,前几年遭受打压,现在却又逐渐恢复鼎盛,好像一个庞然巨物一样不可接近。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林青的差距。

    林青父亲首先见了他,先是极其有礼的感谢了之前几年在午山村里他们家对林青的照顾,知道他在火车站被人扒窃,还送了许多钱财,可是还等不及把他那稍显鲁莽的请求说出口,就被婉转的告知林青已经和顾家长子定亲。

    这是多么大的晴天霹雳!

    宋老爷子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林青就这样和人订了婚,迷迷糊糊被林家管家恭敬请出宅子,在路边站了许久,才搞明白现今的状况。

    此时距离林青从午山村回城已经有两年之余,两人虽然只是在书信中联系过,他却从来没有听林青说她已经订婚的事情!

    宋老爷子当然没有这样简单的就回到午山村,他先在a城落脚,暂时找了份工,常去林家别墅徘徊,十几天后,他才终于看到林青从黑色的汽车里下来。

    同行的还有林青的母亲,看到宋老爷子只身而来很是奇怪,不过她大概也从女儿口中听说过他们在午山村的过往,却奇迹般的没有阻止宋老爷子和林青会面,相当大度的为林青和宋老爷子留了相处的空间。

    看到林青母亲毫不芥蒂的走进别墅,宋老爷子却一点也没有喜悦之意,只觉得凉气从脚底往上,横冲直撞进他本来非常笃定的心里。

    他不通世事,却不代表他傻,如果当时是林青父亲欺骗了他,或者林青根本不愿意定亲,林家父母怎么会如此胸有成竹,他们就不怕他说动林青退婚吗?

    除非……

    宋老爷子转身,几乎不敢看穿着黑色长裙的林青。

    “越哥……”林青终于启唇,却道:“你没有收到我的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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