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意料不到的瞬间,他的手掌盖住书页,往后移,拿掉诗集,左手上的一张头像挡在她的双眼前。阿桡确认那是自己的一卡通学生证时,视界里一只手臂,纤长的,恍惚是一条通往险境的道途。她不敢继续往上看,她的紧张又或是兴奋——她的日常将因此改变——不能暴露。她第一次因为一个全然不识的人这样子。

    (第一次?)

    “你真奇怪!”他说这话的同时,将学生证摆在她的桌前,诗集也放回了原处。

    “谢谢你,同学。”她仍然可以与他正常对一句话。她的脑子里没有丢了学生证这个事实,只是需要回应他,脱口而出便是这样。

    他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开,她也仍继续那首诗。

    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阿桡起身收拾东西回去。下到一楼,过安检时嘀嘀地叫,阿桡说没有借书。工作人员只晃手让她过,她便走出。

    寒气扑面而来,顺手抓了抓围巾,手维持架在围巾上的姿势,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哪个谁。

    “你不是叫连椅桡吗?我叫你名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哦。”

    “是这个反应吗?”

    “啊?”

    “你不记得我了?”

    应该是不记得吧?她杵在那儿,问候不是不问候也不是。

    “刚刚……之前……楼上……图书室……”他伸手指着图书馆的楼上,她记起来了。

    摘了眼镜,下巴没有那么尖,比刚才多了件棉大衣,手里提着奶茶店的塑料袋,因为他站在比自己低一级台阶的地面上,他们几乎等肩。很无感的,确也有种强烈的欲望,但动力怎么都提不到那个值,双手移下抓着包的带子,阿桡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一下,“你好。”

    “你真是奇怪。”扔下这么一句话,他从她身边绕过。

    阿桡垂头,低首的视线里是突然意识到的颓然过往。但她不会觉得委屈,她觉得没必要委屈时,生生扼杀了刚才冒出的那股欲望,阿桡走进这个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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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我说的对吧,你就是这样。阿桡身体里就像安装了设定好的程序,会自动运行,永远是一个固定的结果。”

    “人类会消亡,宇宙也会消亡。没有永恒,终归虚无。”

    “但宇宙是有秩序的存在,每颗星球都有自己的轨道。人类麻烦,混乱,总是自我感觉良好,没有相互关系就生存不下去哦。阿桡不像人类,很像宇宙中的星球,似乎得要宇宙出面爆发个什么大事件,才会影响到你,才会改变你吧。”

    沧辑说着便拥抱住阿桡,“阿桡啊,说你不像人类像宇宙中的星球,只是我发发牢骚哦。你才不是星星那么耀眼的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人,不是什么不一般的人,不是独特的人,不是要做改变或竭力不改变的人,你就是一个抱上去身子软软也有温度的平凡的人。名字只是我们的身份标识,每个人都有名字,名字无法令你特殊,第一不能,回忆不能,经历不能,人格不能,朋友不能,我也不能。阿桡,你无需成为平凡的人,你本就是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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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下脚步,阿桡回身快速进了图书馆。她想是出现bug了。感觉奔去的是个不一样的“下一秒”,不是续曲也非新篇,是她留白的誊写纸。

    只有一楼的开放自修室是可以带食物的,阿桡进入人满的区域,明目张胆地穿梭座位间。一个不留神,被人拉过,摔至大沙发上,阿桡定神一看,找到了。

    “你是在找我吗?”不客气的坦白的问题,“你生气了?”

    “没有。”

    “生气了。”

    “没有。”

    “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她在心里笑了,突觉好讨厌似的,扬起脸正要对上他眼目打算说一些毫不客气的话就走。这一切在她的左肩被按时打住了,他很认真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刚才,楼上,角落里的你,在发光。”

    惶恐,惶恐,赶超年度言情最烂台词了。嘴角牵连脸部的动作,阿桡淡淡一笑,这清淡肃静如石子入水激起的波纹铺开来,他仍认真听她说。

    “呵呵,谢谢夸奖,但我想,那是冬阳照耀的缘故吧。”她正视他,笑意仍存,如此坦诚。

    “也许吧。”他放下手。

    触觉残留,阿桡不禁伸手抓自己的肩头。那时沧辑的神情脸目究竟是怎样的,他抱着她,如何说服她?

    眼见她低头,一动不动,他坐在那,望望她又望望入口进出的学生。他在等什么他不知道。

    “张驰再,去上课了。”同学提着他的书包过来,当然也礼貌地等待张驰再处理好眼前的事。

    “真的对不起,不想搞成这样子。然后我必须要去上课了,是好不容易开的课,而且是重修课,所以我得放过我自己。如果,是说如果,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下课我会立刻来找你。我们之间的误会必须解开。”他又握上她肩膀,看着她说。

    “嗯,张驰再就是这样的人,他一定会来找你的。”他的同学顾飞补充道。

    顾飞后来得知阿桡完全理解了他的话意,对阿桡是另眼相看的,因此他与阿桡总是保持着距离。阿桡笑说是顾飞不喜欢她,但没事,她喜欢顾飞就好了。张驰再把话完完整整传达给顾飞,当时两人正上网球课,顾飞把他k得很狠。他的那股撒气劲儿就像小孩,爽朗得让人很喜欢。顾飞给张驰再递过涂药水,张驰再不无玩笑道,“要不你给我涂?”

    顾飞给阿桡电话,要她过来。阿桡激动得说好好,她马上就到。顾飞对他一笑,一物降一物,人与人堪比物与物。人或多或少都是靠着这么些依存关系一直生活的,尽管它总是在变。

    顾飞后来忙着谈恋爱,忙着谈他一生仅有的一次恋爱。阿桡见过顾飞的女友两次,第一次是偶遇,只打了招呼,第二次是学校的一个聚会活动。拥挤人群中,她主动靠近阿桡,伸出一只手拥抱住阿桡,在她耳边说,“阿桡,他就要来了。”

    她说这话,惊觉了阿桡。阿桡记起桑鱼,和桑鱼说的那句“阿桡身边永远都不会空缺爱护的人”语气是一样的。阿桡听不出话意,重要的不是话里的敌意或善意,而是那个认她为平凡的人。

    四周喧嚣,人声嘈杂翻涌,将她推至悬崖。但她是高兴的,还有人会带话给她,还有人想要她知道这些事。她不自禁仰天长笑,在她的浩瀚宇宙里。

    新年之后a市下了场小小的雪,雁过无痕那般。校区不大,前门至后门不过十几分钟徒步。教学楼前一个大草坪,有办银行信用卡的临时工作台在草坪北向的丁字路口。是个阳光盛极了的天,很蓝,很白,干净无瑕,渲染出青春之调。阿桡站在草地上,仰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自言自语道,“冬天就该是这样的,才能增加我对它的好感。”

    “冬天有那么差吗?”

    上一次的不“欢”而散后,他找到了她。

    张驰再不能理解阿桡,她会因这普通的话语而心有疑窦,他不懂她在揣摩什么,迟迟不予回应。他等她,等她说。

    阿桡转过身,望他,摇头说道,“没有。冬天不算差。”

    这一次,他就像闭关修炼出来后俨然到了新境界的高手。真正的高手,历练岁月里有的艰难孤独,化成了一身的轻盈一脸的超脱。

    “阿桡。”

    这次是实实在在听进去了,她亦切实“嗯”一声,向他伸出左手,“你好,张驰再。”

    他握住她手,能见他得胜又真心的笑。这是她想要的。

    她不是为之前的不礼貌,也非同情他被自己如此相待的处境,而是猜到了他的下一步却不想逢上那一步,在一切到来之前,以自身截击。

    她不想被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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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为世界上有雷同的人吗?你有可能遇到他们吗?这对我来说,已经不只是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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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所谓奇怪,特别,哪里显得不一样,终归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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