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身影敏捷十分,左躲右闪没有发出一点响动,一路而过都在阴霾处,唯有那巡逻护卫手上的银枪与月光辉映而来,映出那粉色不改的纱衣裙摆,方才知这连夜朝着地牢方向潜去之人便是莲姬。崇星之所以将地牢设在盛世苑中一是为了方便关押,二是为了掩众人之耳目,三则是因为他手下猛将多者长居与此。今日他是擒了漠星,地牢看守便比平常更加森严。百名护卫将地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那可以化作丝丝缕缕的妖姬怕也没有地缝可进。虽知如此,莲姬依旧断然决然的来了。昏暗的地牢中漠星被无数冰冷而又粗大的铁链捆住,一点不能动弹。他身体之中的蚀心枪依旧在不停窜动,然而,却又在每每要靠近他心脏之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回,就此才将他的性命保到现在。——蚀心枪,原为术法师在背叛主人之后用于自行了解的方法,由于对主人的愧疚,在蚀心枪第一次出现之时便被赋予了最残酷的死亡执行之法。短短两寸的枪头在进入体内之后便会以最快的速度随着血脉窜动七圈,而后窜入对方的心脏,然而,中枪之人不会立即死去,而是他的心脏会在枪头的蚀心之痛中与血肉生长在一起,一起生锈一起腐烂,一起在第一次见到日光中化为尘埃,最终灵魂都灰飞烟灭……然而,漠星在这阵阵撕痛中却怎么也想不透——崇星是从何学的这般厉害术法?在百幕的暗史中术法师不是都被软禁与“黎冬”吗?难道……他心下大惊,眼中闪过一丝惊叹,恍然明白过来——崇星为了大统之业寻找到了黎冬的所在,而后将其打开,并且得到了其中术法师的帮助……怪不得……怪不得……他不住摇头,懊悔自己的大意与轻敌,然而却始终紧紧闭着双眼。在他的正前方放在一个硕大的铜镜,那铜镜是崇星特地命人放置的,为的就是将漠星的狼狈全数呈现在其眼前,让他知道当初的他全都是在自以为是,让他明白他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多么的无能。而漠星真的是不敢去看。——短短几日水目城经历巨变,而此刻他则没了宫主的身份地位,又落与崇星大统之战的第一个阶下囚。所以他不敢去看现在的自己,不敢坦然去接受这份羞辱,他承认如今的自己是没有了尊严,可却没有勇气去面对,所以他选择闭眼,选择等待那身体之中为他续命的力量消失,选择永远的终结去逃避。在绝望与无尽的凌辱中,突然,牢门打开的机械声传来。他闭着双眼,微微仰头。“没有水目城,没有碧瑶宫,我现在这幅模样,已是绝望,你想要怎么羞辱,就尽管来吧……”他以为来者是崇星,便直言道。然而,迎面飘来的却是一股时曾相似的淡淡清香。——那是……是?是荷花!他辨认出来,于是猛的睁开眼,抬头便瞧见那冷冷站在黑暗中、满手鲜血的粉衣女子。——她未死!?那一刻他心底竟有了几丝惊喜与兴奋。他清晰的记得在自己被擒的那一霎,是那个与自己对战的女子挡在了自己面前,为自己挡住了那箭阵……也是她,护住了自己的要脏。可……她是崇星的人啊!为什么?她杀自己,又救自己是什么?见漠星抬头,刚刚潜入的莲姬来不及收敛杀气,她目中凶光,如同黑暗中的夜叉。可她的声音却又那般小心翼翼的传来:“给你!”合着这两个字的是一个抬手的动作,那手中是一个带着热气的馒头。馒头……白天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落得吃这种低贱食物的时候。他心知,这女子定是瞒着崇星冒着重重危险前来,可,馒头与那对面的铜镜一样,都是羞辱。他是神族之人,他骨子里的骄傲不改——“走开!”他再度闭眼,厉声吼道。“我可以救你出去。”这女子与他虽只有一面之缘,却给了他一种希望。然而,也正是这一面之缘,他不信……即便对方救了他,即便有强烈想要去信任的心情,他还是清醒的明白,不能信。“我可以想办法救你出去。”她不知明日一早崇星得知一切后会自己施行怎样的处罚,来之前也不顾有多少人看守,她就凭着那一种担忧他的心……而来。可是……可是……莲姬伸出的手臂微微颤抖,脸上的鲜血已凝固,随着对方冷漠的沉寂,她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晶莹——他竟这般对待自己!——那一刻,记忆之中齐墨的脸,与此时漠星的脸渐渐在莲姬的眼中重叠,最后竟成为同一人。地牢中,他们僵持着,一个第一次落败,不愿再去信任任何人。一个第一次感觉真心被践踏,那样的感觉,比当初面对齐墨的死亡还要疼痛……而在地牢之外,天色蒙亮,在庭院中已微醉的两人,他们亲昵的靠在一起。“她是个为我瞎了眼的人……”一壶花雕仿佛将两人一同带入往昔,微醉之后的苍弥仿佛削薄了平日里的伪装假面,语气之中显露出真实。此刻,借着酒意他在回忆,他对着靠在肩头之上的南音喃喃道来:“只是她与崇星有着莫大渊源,我们虽不能在一起,我却要尽我所能为她做些什么……”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女人。高举酒壶,南音听他那么说来不禁停下手上动作,无声的笑了一下,不由在心中觉得——原来这个崇星眼中料事如神的术法师,也莫过于此。“你呢?”饮完,她将酒壶递还他手中,突然,苍弥望着她的眼问道。她脸颊微微泛出红晕,在夜色中周身隐隐散发出微弱的白光,怔了一下,她才道:“我是宫主训练出来的妖姬,血精的力量让我强大,我却只能听命与宫主。”她语速极快,仿佛想要以此来掩饰心虚。“从你的言语中,可以看出你心中有不甘!”“那有什么不甘,这是宿命……”她笑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最后一口花雕滑下咽喉,苍弥反手便“呯”一声将酒壶扔掉,白瓷映出余下月色,他的声音有些调侃的传来:“我要问的是……为什么甘愿为柏星来冒险?害得我还要在崇星宫主面前为你圆谎。”南音猛的起身,手指下意识的放到腰间软剑剑柄之上,脸上醉意瞬间扫尽。“呵呵……”苍弥见她脸色大变,笑道:“当日在酒楼中桌上摆着两个酒杯……想要向你这般经过训练的妖姬下毒,可比杀了你还难,当然……除非那人是你相识,且信任、遵循之人,另外,遗骸被掉包之后你没有紧张去找回,反而带着假遗骸若无其事的回来。”能感觉到南音正在腾起的杀气,他也跟着起身,站定:“十一年前我在水隙城见过你。”——从这些他便已断定她是柏星派来的细作。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既然他在崇星面前不拆穿自己,那自己现在也无需承认:“你喝醉了。”她笑,软着身子,故作踉跄的迈了几步,随即伸出冰冷的手去触碰苍弥的脸颊,而后一个优美的回身,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崇星暂时还不知遗骸真假一事,若时间一到,到了运用之期……”身后,苍弥似提醒似警告的道。然而,南音却突然都打断他:“如果我说……我所做一切也只是为了一壶花雕,你又信吗?”话完,她回眸轻笑:“花雕比天下重要。”她说的似打哑谜,却又意味深长。两人对望,眼神同时闪烁、收回。她再不回头去朝着自己房间走去。而他,长袖扶风,再度端坐琴前,拨动琴弦。他的琴声又在幽幽飘来,这一次没有先前那般惑人的感觉,而是带着浅浅的忧伤、点点惆怅,和深深的思念。“看来,那女子对他当真很重要……重要到令他愿为他人去统天下。”她自言自语道。他独自抚琴到天明,一夜,南音始终被他的琴音纠缠着。那琴音似乎被他下了术,竟有着一种魔力,将她的思绪牵扯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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