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桐烦躁地撸了撸自己的头发,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玄,别忘了你还有你的职责。人活一世固然不能固步自封,但是周围亲近人的每一道关注,对自身都是层层枷锁,你怎可能弃之不顾?更不必说,你还有传宗接代的重任。”说到最后,魏桐的话头已经趋于理智。就算玄真的喜欢他,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妻子儿女,这对于古代的男子来说是磨灭不去的重担。他在重重踏步下坐在椅上,眉目间带上了点点忧虑。

    “玄,我喜欢你,但只是对挚友的关心跟喜爱。即便我将来对你有超出这条界限外的感情,我也不会同你在一起。”虽然现在魏桐卑躬屈膝,但不代表着,他的所有风骨都随着那每一次跪拜消失殆尽。他的根骨里依旧是一个现代人,他能够接受这种情感,但他不能接受成为禁脔。“我相信你的感情是真的,我相信这三年是真的,但我不相信你。”

    魏桐的话语犹如一道重击,让玄的眉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但明悟从他眼里出现,他淡淡叹息道:“凤之,你从头到尾,都不信我,还真是让人伤感。”

    “你知道我说的不信是什么意思。”魏桐无奈地摇头,“我若是真的不信你,我们两个人又何以至此?我当你是至交好友,也从不隐瞒你什么,我此生虽然卑贱,再也无望子嗣,却独愿一生只一人相伴。虽然有些可笑,却也不能割舍。”魏桐深知,他现在的身份,娶妻虽然是大太监私底下常有的事,但他不愿连累女子陪他辛苦度日。但这一分坚守,却不会随着希望破灭而消失。玄有妻有子,就算魏桐真喜欢上了他,他也绝不会答应。古代的规则同意了这件事,然而魏桐,不行。

    但是魏桐不可能因为这么一次插曲而真的舍弃这位好友,但是玄到底是怎么想的?

    玄的声音在许久之后淡淡响了起来,“你先让小柯把屏风撤掉吧。”

    魏桐迟疑了三秒照做了。

    玄就在屏风之后,漫步到了魏桐面前:“你可不要骗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淡淡的无奈,俯身看着魏桐的眼眸,仿佛是在印证魏桐的话是真是假。魏桐眼睛一眨,想起了许久前曾经答应过玄的话,同时也知道,玄这是退步了。魏桐抓住他单手撑在桌上的手,无奈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虽无法接受你这份情感,总不至于连朋友都没法做了吧?那样我多亏?”虽然的确迷之尴尬。

    玄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整个人半靠在桌子边,垂下来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魏桐。因着玄刚刚的话,魏桐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聊,企图扯开这个话题:“你怎么会突然有此行径,你向来冷静,不会这么冲动。”玄谋而后定的形象已经深入魏桐的心中,突然来这么一遭,确实让魏桐有些吓到了。

    “是你太捉摸不定,别说谋而后动了,有些时候想着梦境这奇妙的东西,就会觉得,你这个人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了。看起来,你在乎的,也只有魏宁一个。有时候你的某些观点,看起来都不像此间世人,我是怕你什么时候就随风而去。”玄神色淡然,不过话语里却透露了几分。魏桐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抿了抿嘴,他的确不是这里的人。虽然知道玄的话未必有那个意思,但是魏桐还是忍不住为这个而震了一下。

    “况且,对你来说,耍心眼不是不行,毕竟你对朋友太尽心,有时候骗你都不需要花多少心思。”玄说到这里的时候,魏桐不禁眯了眯眼睛,居然这么说……“但是,如果真的一直这样下去,久而久之,你总会看出来的。我自己亲自说,跟你发现,那怎会一样?”后者,怕是在他还没有发现的时候,魏桐就已经逃得远远的。哦不,他没法逃,但他会远离他,曾经无话不谈的知己也会渐渐越走越远。

    “但是现在呢?”魏桐一抬头,就看到玄的笑意浮现在眼里:“虽然现在你拒绝了,然而你会因此疏远我吗。”

    “自然是……不会的。”魏桐无力地说道,还说没有算计他,明明已经算计得清清楚楚了。

    玄但笑不语。

    天下之大,无不尽属于他,而且美眷如云,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喜欢上一个男子,而这个人,是凤之。

    太监这个身份算不得什么,但是,凤之呢?在知道不是一时兴起之后,玄自然焦躁过一段时间。他可以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挚友,但是如果这个挚友上升到情人,危害到他的声誉时,他该除掉他,更何况他明明白白知道凤之是谁。

    这本该轻而易举。

    当他在愤怒中杀意外露,把人从轮休中叫回来的时候,漫长的等待中,玄猛然惊觉,他下不了手。除非那一刹那他自己动手,否则在人被拖下去的时候,他一定会后悔。那试问,他会动手吗?

    看着已经情绪平缓下来,站起身来在屋内随意走动的魏桐,玄的视线随着他而动,眼眸里虽然带着笑意,心里却是淡淡懊悔,为他动过的念头,是的,他下不了手。

    这对他来说是何其新鲜的感觉,从未对一件事如此优柔寡断,割舍不下。

    凤之侃侃而谈的模样,温和但笑的模样,肆意洒脱的模样……都无一不被他所记住。这是他这十几年生涯中最重要的友人,而即使是现实中,那跪拜顺服的模样下,依旧残留着他不屈的脊梁。无需闭眼,他都能够在脑海中描绘出凤之谈及山河时耀眼的样子,眼眸中爆发出无限的光彩,兴极之处,还站起身来比划,言语间隐含着无穷的向往,身世虽多舛,然而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玄不得不承认,即使不是以情爱的关系,他都没办法舍弃掉这位好友。这不同于索额图跟明珠对他的重要性,他与凤之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利益关系,而凤之……玄无奈摇头,一想起他那句“不与能掌握身家性命的人做朋友”,玄心里就万千思绪,即使猜到了什么,然而凤之却从来不说,也闭口不谈。像是捂住口耳躲在角落里的稚童,仿佛这样就听不到外面的震天雷鸣,所有的事情都会消失在无形之中。虽然敏锐聪慧,却带着孩童的懵懂天真。

    “凤之,你不怕我吗?”玄听到自己开口。

    靠在书桌边刚掀开一本书,魏桐的耳边飘入玄的声音,他怔然,微微瞪大眼睛,知道这一刻玄问的是什么问题。

    他闭了闭眼,合上了书,转身看着玄,重新睁开的眼睛清亮如昔,毫不动摇:“只要你仍是这里的玄,那又有何惧?所以,这该问你,而不取决于我。”魏桐答应过,他不会因为这所谓地位尊卑的关系而放弃朋友。如果玄已经不是玄了,那惧怕又有何用?他这滚刀肉何处而去,也不过是一死。

    魏桐的回答换来玄的哑口无言,无奈一笑。

    是啊,是啊,他都忘了,凤之已经是把命,都交到他的手里了。

    第44章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看起来很漫长,但是实际上的交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本来就是在将醒未醒前的一段对话,很快魏桐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青色的帐篷,整个人完全没有刚醒的迷糊,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一大早的时候梁九功就觉得浑身上下有那点不对劲,他在皇上不注意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好好看了一遍,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怎么就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呢?

    等到某一刻,梁九功把手里的折子递上去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平日里,这些近身接触的东西,都是魏桐在做的。重要的内容当然还是梁九功在贴身伺候着,老本行可不能给出去。但是……梁九功的目光飘向默默站在身后的魏桐,这小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难得的,今日皇上像是整个人恢复了正常一样,终于不再像之前的日子那样阴晴不定,这让梁九功不得不想到什么东西……不,不对。梁九功把自己之前的猜测压了下去,昨天晚上守夜的是淡云,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淡云不会不跟他禀报的。

    梁九功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也只是暂时压在心头没有表示出来。又或许是他想太多了?不过到了下午的时候,那奇怪的气氛就消失了。梁九功看了一眼端着茶水进来的魏桐,眼皮抽了抽,上午的时候绝对是有哪里不对劲了。然而梁九功再怎么心痒痒,也不敢当着康熙的面前放肆。

    魏桐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康熙习惯的位置之后,人就退回去原来的位置。原本以为今日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但是到了申时初,门外的太监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求见。

    康熙对这个皇后不比寻常,放下手里的东西让人快些进来。

    不过少顷,皇后便进来了。魏桐见到皇后的次数并不多,上一次见到还是他受伤的那一次。但这一次相比较上一次,皇后穿着清淡了些,端庄大方外却又显得娇嫩动人。不过十几岁的年华,自然人如花朵般娇俏。

    皇后是来给康熙送甜汤的,夏日炎炎,容易心烦气躁,总有宫妃想乘这个时机来送汤汤水水,不过除了皇后,目前还没有谁能够踏进这里。康熙笑着接受了皇后的好意,喝了几口后轻声赞叹,皇后因着赞叹声微微红了脸颊,这便是表示这甜汤是佳人亲自动手的了。自然又是一番浓情惬意。

    而魏桐站在身后,看着眼前的场景时,心里没有半分感觉,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

    娇妻在怀,美妾如云,儿女承欢膝下,男子在外拼搏。这是古代每一个男子心中最基本的念头。他只是轻轻把眼睛微微往下低了一点,脑子中却闪过昨天在梦境中玄说的话。

    他不是不信任玄,而是这世间世情,让魏桐没办法信任。而此时此刻,魏桐只能够庆幸,他并没有喜欢上玄这一件事情。在古代谈感情本来就伤身又伤心,更何况这个人是……他在心里叹息,而后更加收敛了气息。身前皇上皇后的低声细语,跟身后魏桐的安静沉默形成了鲜明而又不引人注目的反差。

    皇后在康熙赏脸喝了甜汤后,很快就离开了。她也看到了皇上书案上厚厚的一叠奏折,不敢久留。出了门去,守在门外的莹草连忙跟了上去。“娘娘,今日您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皇上对皇后一向优待,怎么今日这么早就离开了?

    坐上凤驾,皇后轻声对莹草说道:“做事要留一线,不要太过紧逼。且今日皇上事务繁多,你好生记着,吩咐御膳房今晚给皇上多备点滋补的菜肴,免得皇上劳累过度。”

    “是,奴婢遵旨。”

    皇后对康熙自然有很深的感情,毕竟是少年夫妻,两人又是互相扶持着过来的,感情深厚,皇上也待她情深意重。只不过皇后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有时候这样想,有时候却嘲笑自己想的太多,她已经是后宫之主,天下的皇后,得陇望蜀不可取随着后宫女子开始增多,皇后也开始把重心放到了子嗣上头,在后宫里,到底只有龙种才是最受看重的。想着还在坤宁宫的二皇子,皇后的心就软成一团。

    康熙在皇后离开之后,心里不禁摇摇头,皇后的想法他也略知一二,不过皇后总是有些不同的,有些东西知道了也当看不见了。心里这么想着,手刚刚碰到毛笔,一个念头在康熙心里闪过,俊朗的脸庞一下子有些阴沉。他克制地收回了手,挣扎着把手握成拳头。

    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一个一生只一人相伴。昨天晚上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多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心里涌起了许多莫名的想法。虽然从头到尾魏桐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实际上的什么都说明白了。他所谓的一生只一人相伴,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康熙就差点转过头去说些什么,但是最后那些话语却还是都被他吞吃入腹。谋而后动四个字说来简单,却是最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了。沉默地坐在位置上许久,手里头的动作不停,却是看不见有什么变化的神色。

    梁九功的眼神不住在皇上身上扫过,之后又用眼神示意魏桐上前,皇上手里头的奏折都拿倒了,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然而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两刻钟了,梁九功不得不提醒皇上,只是这个出头鸟他不想自己当。魏桐接收到了梁九功的眼神,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笑话,现在过去不是给自己找事吗?!梁九功没办法,恶狠狠地瞪了魏桐一眼,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皇上,您还是歇歇吧,仔细眼疼。”这个时候,说话的力度要把握好,不要把自己给填进去了。

    康熙猛然被梁九功的话给扯回思绪,漆黑的眼眸淡淡地扫过梁九功,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而后站起身来,“朕出去走走,尔等都不许跟来。”听着康熙前半句话刚想跟上去的梁九功……

    碍着命令站在身后目送着皇上远去的梁九功,在皇上离开之后狠狠地把魏桐给骂了一顿,魏桐老老实实站着挨骂,梁九功说着说着也没了火气,看着站在身前的魏桐叹了口气:“魏桐,你这小子看着清醒,怎么有时候尽干些蠢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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