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现在年轻二十岁的时候,双腿还灵便着,那时的我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壮小伙子。

    就在那年,差不多也是现在的这个季节,我遭遇了我人生最大的一次祸事,以至于我现在左腿高位截肢。

    我家祖上是中药世家,当年在襄阳城里有些名气,只不过在现在中医普遍江河日下的大框架里,这昔日的繁华就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因为家族世袭的缘故,我自幼便熟读《汤头歌》,又加些儿时在自家药铺子里的耳闻目染,与这些东西自生有不解之缘,所以我的中医情结自生也从未退热过。

    子曰:“读书若水,川流不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我从小便又熟读《灵枢》,背透《素问》,浅尝《难经》,《本经》,熟识各种常见以及少数罕见伤寒病,又喜钻各类大道医书,所以我这辈子自认为还没有白活。

    但是,古人们又说的好“病无常形,医无常方,药无常品。顺逆进退,存乎其时,神圣工巧,存乎其人,君臣佐使,存乎其用。”

    自古以来,病人生病,病情都是在迅速的变化。用现代话来讲,病症随情况而定,极有可能因此而诱发其他病症,或病情严重直接升级为复杂病症。在什么时候用什么药,用多大剂量,用多长时间,这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也就是说一旦临床,医生可谓力挽狂澜妙手回春的关键之关键。

    所以读那么多书,不能学以致用也是掰扯,学以致用又不能灵活应用,不能随机应变那也是白读,各种引经据典,各种旁征博引,如今,这已然成为我爹的口头禅。

    俗话说“杏林国手,一人一方”,对于病人而言,寻到好医生才是病人最大的安慰;对于医生而言,寻到好药才是医生的最大安慰。

    自古以来,不管名方,偏方,又必是以药物药性而盖棺定论。

    名方,固然师从古人,有千千万万的临床例子。但是名方亦有狭隘之处,自古病无常形,一旦病症类似名方所应病症,而与所应病症又病理大反,那再泥于古之名方,到时候名方恐怕就要变成要命的索命汤,所以名方也要师古而不泥古。

    偏方虽不是常方,但有时亦有比名方具有更加有力的治疗效果,虽然如此,但是偏方毕竟是偏方,从古到今没有多少名医承认过他,说明他还是有不及指出,绝不能用作常方,否则后患无穷。

    归根到底,医者,“至重惟人命,最难却是医”;药者,“药方无贵贱,效者是灵丹”。

    我这条腿就是坏在药上面,下面我就来讲讲这药的故事……

    那年我年方二十三……

    按照入行的规矩讲,采药,抓药是悬壶济世,行医江湖的基本功。

    入行前三年,要先到山中采摘各种常见药,须辨得各种药材的四气五味,各种归经,炮制方法,在此期间又要熟背《汤头歌》《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这些入门必备的医书。

    此外,还要选修一门四大经典必备书之外的名家著作,大体也就跟现在交毕业论文一样。

    三年之后,就要以这些内容进行一次系统的考试,考试也是一年一次,由药房掌柜,东家,坐堂医生,柜台大伙计亲自监考。考试没有上下中之分,只有有误与无误之分,有误之处容有三处。三处之内由监考官揪出,限一刻钟时间修改,不然,视为不过。

    迫于政府的管理体系,加上自身与时代格格不入,这种古老的师法现在已经算是绝迹了,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这种正式的古式医馆,能进去潜修的也是经过现代医学洗礼之后得到相关证书才能行的,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接收你,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这个药铺子可以说得上是个末代医馆。

    家族世传的中医世家现在已经完全覆灭,这种冲击来自于国人对百年屈辱史的究责,甲午战争以后,中医便随着大清的气数一起颓败。

    人们总有爱屋及乌的情怀,大清国不行了,那中国的所有东西肯定都得跟着洋人改了,甚至于有的暴发户都改了洋人的名字,而丢了祖宗的姓氏,这种人在当时大有所在!这么一来,本来就受科举腐制荼毒的中医,到了甲午战争以后更加堕落,一直到现在,废除中医的思想仍然大行其道,中医存废之争仍然呼声不绝。

    中医易学难精,没有三世的世传经验,难以光大,别看那些科班出身的高校院士,要学中医也得从零开始,因为中医的理论和西医的理论完全不一样。

    中医以整体观相似观为主导思想,以脏腑经络的生理、病理为基础,说的是一个“气”字,而西医则是以解剖学为基础注重有形的理论,事事都追求一个“形”字,他们认为只有只有病灶发生明显的变化才算得上有疗效,治病原则截然不同,中医治病首先养气,气上来了,病才见的好,而西医则没有这种统筹性,治病也非常单一针对病灶,结果可能就是病灶位置痊愈,其他的并发症可能就被激发了出来。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在闭关锁国之中,由于技术的的落后,西医中的手术比中医的疡医手段要先进的多,科班出身的院士们绝对精于西医,但是对中医那也是半路子师傅,懂得或许还没得以前中医世家里的三岁小儿多。

    得于先天条件,我在这几门功课之中,门门都是一次过关,照例,这得送到柜台抓药一年,然后就可以坐诊。

    让人不解的是,我理应在铺子里好好学上几年,以后说不定就指着这门手艺吃饭,可我爹没有让我去抓药,他竟然打发我到竹山他的一个老学徒家里去,而且一干就是几年,说什么重新认识中草药。

    直到现在,我对老头子仍然心存怨恨,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不是他们独苗。

    其实我也很不懂,中医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冲击,照理说有很多中医世家在改革开放之后会东山再起,可是中医并没有因此而繁荣,只有很少数的世家在危机之中存活了下来,这种原因说起来又很复杂了,只能说这也算得上是他的定数,我们就是其中之一,但是随着时代的巨轮的推进,仅存的稀有资源也告缺了。

    那几年又正好是改革开放的黄金时代,国家正在筹划收复香港,我们家在那关键时刻要是能坐上时代的末班车,兴许那个体户的中药铺子就能走上一个正轨的公司,而我现在说不定天天都过着纸醉金迷的富二代生活。

    世界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我爹的门派思想太浓,他死活不让药铺子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对西医的抵制犹如当年那些强烈抨击废除中医的文人。结果没到两年,遍地都是西医输液,我爹根本不会,那中药铺子就像一个巨大的机器,突然间就轰然倒地,关门大吉了。

    好在那几年没文化的人多,赤脚医生多,像他这样的一抓一大把,国家缺这样的人才,铺子倒闭之后,政府为了国家需求也为照顾这些失业的医师,就把掌柜的和我爹给招进了襄阳中医医院,现如今他已经退休赋闲在家。

    要不是因为这些政策,恐怕我现在就没有那么好过,肯定要被我爹给累死,我也就不会在这里给你们讲故事。

    古人认为百草万物皆是药,是药又难免三分毒。

    《医学问答》对此有解释:“夫药本毒药,故神农辨百草谓之‘尝毒'。药之治病,无非以毒拔毒,以毒解毒。”

    医圣张仲景亦对之有精辟之解:“药,谓草、木、虫、鱼、禽、兽之类,以能治病,皆为之毒。”

    所以,大凡可避邪安正者,均可称之为毒药,所有的中药都被称为毒药。

    咱家有一个力挽狂澜,能起死回生的单行药,对此我家祖上情结深厚不能言喻,慢慢的你们就会明白他和我的这条腿的联系,也请你们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讲来。

    单行药是一种大毒之药,意思就是只用那么一味药就能对症治好的药,是中药配伍必须强记硬背的,就好比汉语拼音发音的几个声母韵母一样。将这些单味药和其他根据病情需要所出具的药物一起搭配使用,就叫做配伍。

    前人把单味药的应用同药与药之间的配伍关系称为药物为“七情”,“七情”之中,除单行者外,其余六个方面都是讲配伍关系,七情即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

    七情之中,唯有单行药无需搭配。

    但是这味单行药却是一种七伤之药,他是行医采药之人最大的化境,行医采药的人又有七种境界:泥古,博古,通古,为先,为奇,为主,亲为!

    当然七情,七伤和七种境界之间并没有关联,能达到其中任何一种境界的这些人可以说在当地都算得上名医,但就算是千里马也有赤兔,的卢之分。

    泥古,就是那些喜欢照搬古代名医的采药行医之人;博古,就是对古代偏方和已经失传的医术广有涉猎;通古,能够很好的将古代没有记载过的疾病与古代某些类似病症结合,并列有权威著述的人;为先,“敢为天下先”,善于以自己的理解来特别施治,唯一思想比较先进;为奇,则是指的那些奇人,奇方,善于颠覆常规思维而又求同存异的人;为主,他们的理论技术已经成为当今世界的主流的人。

    最高的境界就是亲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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