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去福熙殿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以后才回了东明阁。她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狠狠哭过了的样子。
    当时梅遇笙已经赶去了御书房,东明阁里只剩赵卿欢一人坐着,见小良子送了宋瑶回来,赵卿欢便连忙将她带进了屋,先是让她擦了一把脸,又强制的让她吃了几口蒸饼喝了一杯暖茶,方才道,“梅公公在内厢房给我们准备了被褥,他今晚会在皇上那儿值夜,晚上东明阁没有旁人,咱们就凑合一夜,等明儿天放亮,小良子会带我们出宫的。”
    宋瑶吃了东西垫了肚子以后人就精神了一些,闻言就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一次,是咱们欠了梅公公一个人情。”
    “这种时候,不计较这些虚的,你这彻夜未归,虽让侍女留了话,可明儿回府总是避免不了你爹爹和娘亲问及的,到时候你就……”
    “到时候我就说我们进了宫就被梅公公带来了东明阁,一整晚都不曾出去过。”宋瑶早就想好了借口,闻言就接了赵卿欢的话。
    赵卿欢愣了愣,虽觉得宋瑶这借口找的并不高明可也算妥当,便赞同道,“是,本来你爹爹和梅公公就有私交,如此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回头也不怕你爹爹来问梅公公。”
    赵卿欢说罢,方才细细的问起了宋瑶如今福熙殿里头的情况,宋瑶便是一五一十的将所见所闻同赵卿欢说了个清楚,最后才叹气道,“正殿就当作了灵堂,那口木棺也不是全新的,想来应该是内务署先送来凑数的,看着就让人、让人……”
    “快别哭了。”见宋瑶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赵卿欢连忙捏着帕子按着她的眼角道,“今日不过是头一天,必定是仓促的,公主到底是金枝玉叶,皇上就算不查明真相,也不会对她的后事草率了之的。只是这以后,我们应该是无缘再见公主了,你这一眼,怕就是最后一眼了。”
    赵卿欢说完,便和宋瑶一起陷入了默然的沉思中,两人都将那满腹的感悲伤怀写在了脸上,确是情难抑制,惋惜不止的……
    翌日寅时一刻,小良子便谨慎仔细的将赵卿欢和宋瑶送出了宫。
    五月十八日,皇上下诏:澧王李恽居心叵测密谋造反,流放岭南,黎美人教唆亲子,毒害公主,密谋番邦罪不可赦,赐白绫三尺。
    五月二十日,衡阳公主落葬景陵,遣守灵侍女守灵三年。
    五月二十九日,顾容云回城进宫,皇上论功嘉奖,赏银千两,赐婚刑部严尚书之女,令择日完婚。
    话说当天,皇上口谕一下,宫里宫外就炸开了锅。其实御赐的婚约倒并不稀奇,可将刑部尚书家的小娘子嫁给了御史台的大红人,这当中的关联不免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想刑部、御史台、大理寺本就是三法司,圣人但凡只要略有忌讳,都不会把刑部和御史台的人促成一家的,毕竟这当中的利益牵扯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真的不小。是以这消息传到后来便有些荒腔走板,以致众人纷纷揣测顾容云这官路只怕非但没有到头,还很有可能才刚刚开始呢。
    可是左右知道其中原委的几个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却有些坐立不安了,这首当其冲先忍不住的就是宋瑶,哪怕还在禁足期,可她还是从后院翻了墙急急的跑了一趟翎竹苑。
    赵卿欢是知道那日出宫以后宋瑶回了府就被宋三郎罚着连跪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祠堂,是以这会儿青天白日的见了她,赵卿欢不由的就惊呼道,“你怎么来了?”
    “顾容云的事儿你听说了吗?”宋瑶一边喘着气,一边不答反问。
    赵卿欢看了宋瑶一眼,想着方才从东方旬的口中听到的关于顾容云的消息,她不禁神色一黯,无声的点了点头。
    宋瑶见状就直跺脚,“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消息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赵卿欢反问。
    宋瑶一愣,眨了眨眼支支吾吾道,“不就是……从我爹那儿……”
    “偷听的?”赵卿欢顺其自然的接了一句口。
    宋瑶脸一涨红,咳嗽了一下,“怎么是偷听的,分明是他们说话不仔细,窗也未关,我不过就是无意听到的。”
    赵卿欢哭笑不得道,“之前我和你擅入皇宫那是情非得已,可现在你不是在被你爹禁足着呢,怎么又这样不管不顾的往外跑?”
    “顾容云出了这样大的事儿我哪里还坐得住!”听着赵卿欢云淡风轻的口吻,宋瑶蹙眉问道,“一个刑部尚书家的小娘子,一个御史台的当红权臣,你说皇上这是真的想要让顾容云飞黄腾达还是暗中在给他使绊子?还有,你说顾容云会娶那严家小娘子么?”
    赵卿欢摇了摇头,“我是昨儿晚上才知道的消息,这两日顾御史都被皇上留在了宫中,连皇城的门都没有踏出过一步,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者,阿瑶,这是御赐的姻缘,由不得顾容云说要或者不要,一旦拒婚,他就是自毁前程,这点轻重除了顾御史自己,谁都无法替他拿捏。”
    “他若真能这样招摇过市的娶了严家娘子,我这辈子都瞧不起他顾容云。公主自缢才刚下葬,尸骨未寒的,他怎能……”
    “阿瑶!”赵卿欢听她越说越气愤,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腕打断道,“我们不知内情,不要妄加揣测。他与公主这些年的情分我们作为旁者也是看在眼中的,你怎能认为他就会这般没心没肺的一心只想着攀高枝呢?”
    “我……”
    “阿瑶,你这性子,那时霍郎君的事儿你吃亏还没吃够么?怎么到了顾御史这儿又要这般蛮横的再来一次?”
    一听赵卿欢提到霍晏,宋瑶的肩立刻垮了下来,闻言只淡淡的苦笑了一下道,“想这辈子,我这性子也不会有几个人喜欢了。”
    “你现在快回去!”赵卿欢闻言便轻柔的推了推宋瑶的肩道,“若是回去没被发现自然是最好的,若是被发现了你只说……只说你听闻我从宫里回来以后就病了,就只是想来看看我。”
    “万一我爹和我娘他们听说你病了也要来看你呢?”宋瑶一听赵卿欢竟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免暗暗咋了舌。
    可赵卿欢却瞪了她一眼道,“你当你爹和你一样闲的慌?我病了你来瞧我那是情分,你爹和我哪儿有这样的情分,回头你只说来瞧过了,知道我已经好多了,不就得了。”
    “那顾容云那边……”宋瑶现在是一颗心两头念,一边又不希望顾容云被皇上给盯上了,一边又不希望他转身就真的这样轰轰烈烈的和严家的小娘子成了亲。
    有一件事儿宋瑶一直没有告诉赵卿欢,那就是那天晚上她被小良子偷偷带进福熙殿去看已经被人安置在木棺里的衡阳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衡阳左手手腕上带着一只红玉镶金盘花镯。这镯子本身其实并不稀罕,搁在宫里头也不过就是随手可以抹下来赏给侍者的物件,但宋瑶知道,这镯子是去年衡阳生辰的时候顾容云送的……衡阳在临死的时候全身上下就只戴了这一件首饰,头上、耳坠上、脖子上全都是空无一物的,这份深情,当即就让宋瑶红了眼眶。
    只是当时不说,是因为宋瑶觉得衡阳对顾容云的这份深情赵卿欢本就是知道的,现在人都已经走了,赵卿欢当时又把进福熙殿的唯一机会让给了她,她觉得也不用再这样说出口徒增赵卿欢的伤感了。是以现在,宋瑶心里这种堵得慌的感觉一时半会儿的自然也就和赵卿欢说不清楚了。
    而见宋瑶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卿欢不免叹气道,“你瞧,即便你想要弄明白皇上赐婚的用意,也要先见到顾御史不是?所以现在,我们只能等到顾御史从宫里出来,再找个机会同他见上一面,很多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那我……”
    “阿瑶!”仿佛知道宋瑶要说什么话一样,赵卿欢立刻打断了她的声音道,“你若心里还想着霍郎君的事,那顾御史这里你就不要插手了。”
    “什么意思?”宋瑶谨慎的看了赵卿欢一眼,不明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为何会突然提到霍晏。
    “有些事儿现在还没有头绪,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霍郎君的事儿,我愿意帮你努力一把,但至于最后到底能不能让他回来或者你爹爹和娘亲会不会点下这个头让你下嫁,那真的要看你和霍郎君的造化了。”
    本来关于霍晏的这件事,在办成以前赵卿欢是压根不想和宋瑶多说的,毕竟这事儿变数太大,说出了口,就等与给了宋瑶一个希望,有了希望,以后可能会酿成失望,这是赵卿欢不愿看到的。
    但是现在情况不太一样,想她之前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才想到了拉着宋瑶一块儿进宫的,结果这一闹,宋三郎和三夫人自然对宋瑶又增了一些微词,连带着对她赵卿欢可能也会有些待见。其实宋府的人怎么看自己赵卿欢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的,但她在意的是以后若要把霍晏的事儿搬到台面上来讲的话,不管是宋瑶还是自己,总要先给宋三郎和三夫人留下个好印象,那后头的事儿才有可谈的可能性,所以眼下宋瑶的言行举止,赵卿欢才会这般格外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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