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书白一掀衣摆,盘腿在原地坐下,往来路过的道童见此也不觉奇怪,皆目不斜视。

    期间偶有道童进出卢延的院内洒扫,卢书白望着大开大合的院门,却连动一下的心思都没有起。

    卢延身穿一身青灰色的道袍,白须白发的他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韵味。犹如仙人般的他,正在院内烹水煮茶,升起的袅袅炊烟正环绕着他。

    两人相隔太远,卢书白竟看不清卢延的面容,不知为何,如此远远观望却总让卢书白觉得似乎下一息,卢延便会羽化成仙、驾鹤西去。

    而对卢延来说他心魔已去,这尘世之间还真没有什么凡俗之事能影响他心境的。

    以往他进观,不过是不愿面对心魔,因为他的预言让魏朝断送了江山不止,甚至灭了族;再之后又因他一句话,几次三番让穆离身陷险境,如今此番能够逃脱,尘世间却当真与他再无半点关联。

    清风观脚下,清风淌着河水,从寒凉的水中走过,手上拎着两尾刚从河中抓起的鱼。

    刚走到岸边的时候,清风将手上的两尾鱼随意一甩,那鱼身上粘着新鲜的泥土在地面上活蹦乱跳,完全不知疲惫。

    反倒是抓鱼的清风,此刻犹如泄了气的圆不一般,瘫坐在地面上,沉默不语的将挽起的衣袖裤脚整理好。

    随后清风又将他刚从河岸边顺手拔的几根水草揉作一团,瞬间成了一根绳子,清风将身旁活蹦乱跳的两尾鱼捞起,用绳子一串,那两尾鱼便挨在了一起。

    如此整理好之后,清风满意的看着手上的鱼,很大,很肥,很新鲜。

    这礼似乎很足,谢意满满。

    一路拾级而上,清风用了两刻钟不到便走到了清风观门口。望着朱红色的观门,清风很是郑重的理了理衣裳,瞧着自己上下皆齐整了之后,才抬起手来敲门。

    开门的是个小道童,清风清了清嗓子,未等道童询问,自己便已将家门报上。“我来找卢延的,昨日已经递了帖子的。”

    道童见过清风,今日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有礼,心中微诧,却并未表现出来,喜怒不显于面,这是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的入门之法,“清风施主,这边请!”

    清风很有礼的回道:“多谢道长!”只是嘴上有礼,动作却还是一贯的随性,道童还未在前领路,清风已经越过道童,自己径直往卢延所在的院子走去。

    在接近卢延院子的时候,清风远远便瞧见一人坐在院外,心中好奇,却不发问,只待走进了之后,才看了卢书白一眼。

    见到是不认识的人之后,清风也不管那人因何堵在门前,只是绕过卢书白抬起脚便往院子而去。

    反倒是卢书白看清了来着是谁,心中诧异不已,不应该啊!

    “卢延,我来了,”说话时清风还将手上提着的两条鱼递到卢延眼前,好让他看清楚,“谢礼,两尾鲤鱼。算是我谢你的救命之恩!”

    “清风小友,人来就可,何必带礼,”卢延的视线落在鲤鱼上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有奴仆上前来,接过清风手中的鲤鱼。“来,坐,”卢延将刚烹好的茶,倒出一碗来,推到清风的面前,“尝尝我刚烹的茶!”

    清风应声坐下,双手捧起茶碗,像是喝酒一般,一碗茶一下子就入了清风的肚腹。喝完后清风还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喟叹一声,“还是卢延你这里的茶好喝,总算是不渴了。”

    卢延只顾着清风,自己却没有喝上一杯茶,看着清风享受的模样,卢延问道:“还有,不再来一碗?”

    清风脸色一红,有些不还意思的搓搓手,“那要不再来一碗?”其实他当真是渴狠了,在山下河中摸了许久的鱼,着实累坏了。

    卢延倒是没有什么,拿起清风用的碗,便又倒了一碗茶给他,“那就再来一碗!”

    又一碗热茶入肚,清风这才算是活过来了,人生不过如此,渴了,有碗茶喝。

    清风与卢延两人的互动,落在卢书白的眼里,却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响般将他浑身上下炸了个稀巴烂。

    他知道曾祖与清风以同辈朋友身份相交,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的随意、随性、随心。

    “卢延,”清风突然站起身来,随后对着卢延跪地一拜,叩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坐回原处。“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你用得上我清风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是不违背道义人伦,清风便是拼上性命不要,也会完成。”

    卢延对此却是笑笑,“清风小友有心了,老头子再没几年活头,哪里就还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不过稍后,卢延还是接了清风的情,“不过清风小友这礼,老头子我收了。”

    清风刚开始还担心卢延会不接受他的这个情,故而一张脸皱得跟什么一样。但是听到卢延的话后,清风立马笑灼颜开,欢快的说道:“我就说你会收的,先生偏生还说我若是说了这话,便是对你的大不敬。”

    忽而清风问道:“你觉得我不敬你了吗?救命之恩当以命来还,这是江湖规矩。当然清风的命早就不是清风自己的,”说到这里时,清风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说下去,“所以以命抵命一事,清风还得问过先生才可以。”

    对于清风的话,卢延并没有多大的心情波动,甚至连一点想要问话的意头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回道:“清风小友有心便可。”

    清风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他曾祖如此相待?仅凭他这虎头虎脑的傻样子?卢书白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不是说其他,而是清风那副大无畏的性子,着实天下无几人能比。

    “所以,我为了给你道谢,亲自下河抓了两条鲤鱼。鲤鱼,卢延这份谢礼怎么样?我想到的,现在这个时候的鱼当真肥美。”说起这个的时候,清风便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好似一两条鱼对他来说是什么珍贵的谢礼一样。

    说起鱼,清风就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话题一般,再也止不住他想要大说特说一番的心思了,“去年先生在吐谷浑的时候天天钓鱼,我那个时候见到鱼都害怕。不过现在好了,在刑部大牢走了一遭,回去之后吃了近一个月的白米粥,现在我是见着肉就想吃。”

    卢延面对清风的时候,就像是个睿智的老者在温和以待无知无畏的少年儿郎一般,看透生死,勘破天机之后,卢延的心境可见一斑。“伤筋动骨一百天,清风小友当初伤得如此之重,不过月余便又生龙活虎,可见小友体魄健壮非一般人能比。”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清风这话说的颇有种大言不惭的意味在,不过他本人却不这么觉得,坦荡的神情,让卢延不由得一笑,只听清风接着又说道:“不过跟先生比,我还是差远了,若不是我走错了路,也就不会连累卢延老友跟我一起遭受牢狱之灾了。”

    清风的话让卢延心中诧异,他不由得问出口,“走错了路?”

    清风的话不仅让卢延心中生疑,便是一直在院外坐等的卢书白心中也诧异不已。

    若说这一切不是于尘一手策划,他卢书白当真是有些不信,可是奈何一直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尘之手,饶是心思缜密如卢书白这样的人物,心中也是尚存颇多疑虑。

    清风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窘迫,却还是很大方的承认了错误,“是啊!我走错了路,才会走到祭坛去的,不过也好,不然我还看不到明月呢!”倒是个很会调节自己内心世界的人。

    对于这个,清风觉得没有必要瞒着卢延,卢延人挺好的,并不会因为他人笨就看不起他,所以清风很是坦荡的实话实说了,“当初先生只是告诉了我从西山寺庙回来的路,却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去,我只有按着回来的路推演去时的路,谁知,竟然还是算错了。”

    卢延感叹,“原来是这样啊!”但心中却早已是波澜不惊,他的视线随意一扫,从院外卢书白身上略过,心中苦笑,却也是无可奈何。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穆离的心思竟然可怕至此。

    他自那日见到穆离时期,心中便再无任何邪念,更不用说会用逆天手段来筹谋什么,何故还要防着他?

    穆离,当真与当初的出帝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出帝不敢逆天而行,在得出魏朝覆灭的预演之后,便早早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甚至于在暗中推波助澜,让那一天的到来提早不少时日。

    而穆离却是明知不可为却为之,这样的心性,放在他年少时光或许尚可,可如今他却是近而立之年,还有什么无法明白的吗?为何还要用那样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呢?

    罢了,不管世间如何,都与他无关了,穆离此人唯一的好,便是他心系天下百姓。这样的一个人,绝不会让天下苍生无辜丧生了就是。兴许,他的道路上会有流血、会有牺牲。

    想完这些,午饭的时间便也到了,清风嗅着味道,早早上了饭桌,反倒是陷入深思的卢延姗姗来迟。

    一顿饭罢,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清风无不满足的摸着自己胀鼓鼓的肚子,喝着卢延烹的清茶,这滋味,非一般人能比啊!

    稍事休息之后,清风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便同卢延告辞。

    在走到院门的时候,原本一直坐在门口的卢书白却不见了踪影,清风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一身舒爽的往山下走去,谁知刚下到山脚,便见一人,挡在了独木桥前,清风前进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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