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春晖抬起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很多很多的像一座山一样高大的叫做曹铁杆的人。他认识他,他是大队的什么干部,每天夜里都要去与自己家同住一间堂屋的那个大队秘书家里。他们对外说是开会,实际上每天夜里那些人都要从公家的仓库里弄了米和茶油去煮宵夜吃。

    在小赵春晖饥肠辘辘的漫长长夜里,睡在冰冷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地无法入睡。特别是当他的机灵的鼻子闻到从他家北面那边飘过来的放了茶油煮得喷喷香的白米饭味道,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吃到,还是情不自禁的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足地移动着脚步,往靠近了的地方去闻闻。

    一直等到那些人把饭吃光了,再也闻不着了,也听着那些人脚步杂乱地地走出去屋子里无声无息了,他才死心塌地的空着肚子回躺到床上。久久地听着屋外那狂怒的西北风把村庄后面的那些栗树松树吹刮得鬼哭狼嚎,赵春晖才沉沉的迷迷糊糊地睡去。

    那年月,普通的老百姓结果饿得面黄肌瘦皮子包着骨头甚至还有人饿死,可一些手里只要掌握了一丁点权力的人却一个个都吃得红光满面。小赵春晖还看见甚至连他们的家人也都红光满面。

    这年初春的一个寒夜,那些人吃了宵夜出去没有关门,夜里老虎进屋把当时公家唯一的一头母猪给咬死拖走了。天亮后小赵春晖和他的小伙伴们还看到村子中间那一条青石板路上很远很远都滴着血。

    对于冯铁杆这样的人,小赵春晖心里只有鄙视。他倔强地说:“我是落(la)的,没有偷”。

    “花生只有公家的地上才有,你从公家地上弄的,那就是公家的。也可以算是偷公家的!”曹铁杆口气里充满了恶恶的官味。

    “花生是我在公家已经挖过了花生的泥巴里撬出来的,我又没有从公家的仓库里拿!”小赵春晖据理力争。

    “小小个人,看你还犟嘴了!”曹铁杆几步追上小赵春晖,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摔倒在地上。接着曹铁杆把他的手伸到了小赵春晖的口袋里去掏。小赵春晖死命的捂住自己的两个裤兜兜,不让曹铁杆把自己的裤兜兜里那些花生弄出去。

    毕竟才八岁的小赵春晖体力太小,曹铁杆解下自己的布腰带,把小赵春晖的双手捆缚了起来。接着用他的那有力的大手将小赵春晖小小口袋里宁愿饿着也舍不得吃一个的那些花生给一个一个掏了出去。

    “你们欺侮人!”

    是小冯丽娟从他们村里出来的田埂小路上向这里走来了,她的幼小的充满了同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知道什么?”曹铁杆呵斥。

    “你们就是欺侮人!”小冯丽娟说“人家明明是在已经挖过了花生的泥巴里落(la)的,你偏偏要说人家是偷了公家的!”

    “我跟你们说不清。”曹铁杆把小赵春晖里的花生掏完了,再从他的身上扯下那根腰带,一边用手剥着那些花生将花生米往嘴巴里扔,一边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小冯丽娟扶起了小赵春晖,问:“赵春晖哥哥,他伤着你哪里没有?”

    小赵春晖看着曹铁杆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一口:

    “呸!”

    放晚学时分,夕阳西下。小赵春晖一个人从小学校走出向古桥上走,只见体壮身肥的曹新水在强抱着小冯丽娟亲嘴。

    小冯丽娟泪流满面地挣扎抗拒。

    小赵春晖过去,一把拖开那个曹新水,然后恚怒地质问:“你干什么?”

    曹新水拍拍肚皮:“我干什么?老子叫曹新水,是她老公!”

    小冯丽娟哭着说:“你胡说!”

    小赵春晖嘲笑地看着曹新水说:“想老婆想疯了吧?”

    曹新水捏捏拳头,扁扁嘴巴,猛地一拳砸向了小赵春晖。

    赵哥哥小心!”小冯丽娟惊叫了起来。

    “叭!”一拳头正砸在小赵春晖的脸上,血也从小赵春晖的嘴里流了出来。

    然而,当曹新水第二拳再打过来的时候,小赵春晖当时不知道怎么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居然毫不示弱,用他的小小的拳头接下一招。

    曹新水嚷嚷道:“我说了她是我老婆她就是我老婆!你小子也跟我争老婆,我让你长长记性。”

    曹新水一边嚷嚷着,一边双手握紧了拳头,没头没脑地砸向了小赵春晖。

    小赵春晖一边跳着躲着避让,一边说:“你莫来。要不,我可要还手了!”

    曹新水还是不停手,并且用了他的双拳不停地砸向小赵春晖。

    看看已经无处可退,小赵春晖觑紧高自己半个头的曹新水那肉嘟嘟壮鼓鼓的脸,向着他的鼻子当面一拳。

    “哇——”,曹新水用手一抹鼻子,发现了手掌上红红的鼻血,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小赵春晖拉过小冯丽娟的手说:“走,我们回家去!”

    早上,阳光灿烂草木萋萋的田间小路上,小赵春晖一路小跑着去上学。远远看见小冯丽娟在两村相交的路口站着,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干部模样的男人。

    等小赵春晖走拢了,小冯丽娟高声地叫着:“赵春晖哥哥,你上学去?”

    小赵春晖看着小冯丽娟问:“你怎么不去学校?”

    小冯丽娟连忙指着她身边的三十几岁男人对小赵春晖说:“赵哥哥,这是我爸爸!他回来接我到林场去,我要到林场去上学了。”

    小赵春晖有几分不舍的问:“还回来吗?”

    中年男人说:“不回来了。”

    小冯丽娟也摇摇头:“不回来了。”

    小赵春晖忙向着小冯丽娟挥挥手:“你走吧,我上学去了。”说罢,他迈开双腿登登登地继续往小学校的方向跑。

    小赵春晖跑了一小段路,回头看见小冯丽娟还站在路上着看着自己没有走。

    小赵春晖听见小冯丽娟的爸爸对她说:“宝贝,我们也走啊!”

    小赵春晖这才看见小冯丽娟跟着她的爸爸往另一条田间的道路往前走。

    小赵春晖跑上那座古老的石桥,站在下面是流水喧嚣的古老石桥之上,转眼看着小冯丽娟远去,直到她和她爸爸的身影在远处消失。

    小赵春晖不论春夏秋冬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过村庄中间那座青砖风火墙的古老房屋,房屋前面有一个飞翘出来的屋檐,屋檐上高挂着一块古老的鎏金字体的“进士”匾牌。

    匾牌的下面是村中的一条水沟,浅浅的流水沿着那些坚固的条石静静的流淌着。水沟旁,就是小赵春晖他们村庄中间的一条用几尺宽的青石板铺成的道路。

    随着春天的到来,路边的那一两株桃树,枝头渐渐地绽出了红红的蓓蕾。

    几天春风劲吹,一枝枝桃枝上,花开得格外热闹然。在晴天的阳光里,热闹地嗡嗡着采蜜的蜜蜂,翩迁起舞着美丽的蝴蝶。

    村后高耸的青山像一道美丽的剪影,上面长满了青葱的松树,还有栗树新发嫩叶散发出的一片绒绒的嫩黄。

    村旁田野里,田埂上草儿萌发出来,变成了青青的一片。

    转眼就是满田野的禾苗青青郁郁。

    又是稻谷黄熟,农民们抬着谷桶开始了收割。

    时间一晃几年过去了。

    十三岁的小赵春晖在青龙河完全小学“当当当”的钟声中从那所学校的大门里出来,他人长高了一些,也结实了一些。不过依然显得还是那么淳厚扑实。他走过一片田野之中的大路,走上了那座陡陡的悬挂在峭壁之上的三块长长的石板架起来的古老的石板桥大激头。

    他没有去留意桥下那奔泻而下的流水,也没有去留意草丛里初长出来的绿绿的绿草。

    他的身上穿了一件蓝色学生装,胳肢窝下夹着几本课本,尽管人还是很瘦很瘦,却变得有了书卷气。

    在他偶尔转头去看看那奔泻而下的流水时,也许他的心里刹那间记起了曾经的那个小冯丽娟,脸上似乎若有所失。

    之后,他快步地走过长着长草的田间小道,走到了他曾经与小冯丽娟离别的路口。

    当年与冯丽娟离别的画面,似乎又在他的眼前定格。

    从当年冯丽娟离开的那条路上,走来了几个挑着被窝铺盖的男女,在他们之中,走着同样也长高了的显得端庄秀气的女孩冯丽娟。只是近几年不见,两人彼此似乎谁也没有马上认出对方是谁。

    “这是冯丽娟吗?”赵春晖一边走着一边在问自己。

    “这个人我好像认识呀!可是我又不敢叫他,他是不是以前那个赵哥哥呢?”那个眉目秀气的冯丽娟这时在心中对自己说

    学校大礼堂里,师生满座。一场文艺汇演正在进行。

    大会的横幅用秀逸的字体写着:“青龙河完全小学1966届毕业典礼”

    一个节目演完,报幕员报幕:

    “下面,由六年级乙班赵春晖领唱和他的合唱队表演合唱《我是一个小号兵》

    赵春晖和他的身着绿色仿军衣的合唱队登场,开始了表演自己的节目。

    赵春晖(领唱):我是一个小号兵,

    众队员(齐唱):大的大大大的大。

    赵春晖(领唱):金闪闪的号上挂红缨,

    众队员(齐唱):金闪闪的号上挂红缨。

    赵春晖(领唱):满天星星,爬上山,

    众队员(齐唱):一直吹到太阳升,太阳升!

    赵春晖(领唱)大的大大大的大!

    众队员(合唱)大的大大大的大!

    合唱按照学校指导老师的安排表演后来变成了两部轮唱。赵春晖觉得,这是自己在小学时期表演过的最有意义而且留下最深记忆的一场表演。他还看到,节目结束时,全场那么多师生热烈的拍手鼓掌。

    “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表演者:四年级甲班冯丽娟。”

    当报幕员退下,舞台上走上来的是赵春晖几年不见的冯丽娟。

    冯丽娟亭亭玉立,化妆后美丽窈窕,她唱的歌曲是当时校园中最流行的《公社是颗长青藤》。赵春晖觉得自己完全陶醉和溶解在了她那美丽清甜的歌声里。

    古老的石板桥边,冯丽娟在那里踟蹰,她不时回头瞅瞅后面,因为是赵春晖跟在她的后面走来。

    在冯丽娟慢慢走上石板桥之际,赵春晖也赶上了她。

    冯丽娟脸红红的说:

    “祝贺你,表演非常成功!”

    赵春晖也说:“我也祝贺你,你的独唱是我第一次听到的唱得最美的歌!”

    然而,一个破锣似的嗓子从后面传了过来:

    &黄荆叶子薄又薄,

    妹在沟里洗裹脚。

    我想帮她洗一个,

    别人说我两公婆。”

    赵春晖看见冯丽娟的脸上由晴转阴,自己也不觉皱了皱眉。循着歌声看去,在田间一条岔路上,曹新水像贼一样跟了过来,他唱完,得意地喊了一声:“有喂——”

    接着,是一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唿律哨子。

    冯丽娟很不高兴地说:”真是没脸没皮!”

    赵春晖说:“我们没什么。不要理他!”

    冯丽娟烦躁地说:“要脸皮的碰上没脸皮的。真烦!”

    赵春晖不由问:“我好庆幸你躲开他了。不知道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冯丽娟叹息了一声:“除了我爸爸,我们一家全部都下放回农村来了。”

    曹新水从后面追上来,对着赵春晖扬了扬拳头:“她是我老婆,因为我比你先看上她。你小子敢跟我争老婆吗?”

    见赵春晖根本不理睬他,曹新水继而转身对着冯丽娟,满脸含笑:“老婆,你回来也不告诉我?我知道你心里是舍不得我的,是吗?”

    冯丽娟哭笑不得地说:“曹新水呀曹新水,别那么老婆老婆的,难听死了。要我做你老婆,就凭你,有那个本事吗?”

    曹新水对着赵春晖扬了扬拳头:“有不有本事走着瞧!记着,她是我老婆!本事是靠拳头打出来的。”

    “你别说了,曹新水!我冯丽娟这辈子就是嫁鸡嫁狗,也不可能嫁你这无脸无皮的曹新水。”

    然而,曹新水却对着赵春晖挥着拳头狠狠地说:“跟我争老婆,看我不整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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