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哲脚踝还没完全消肿,胳膊上的伤口却有些痒痒,护士看了说可以拆线,因为她神思恍惚,正好忽略了刺麻的痛。

    没用多长时间出来,麦哲想家里的快递大概要送到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签收,拦了计程车回家,半路上迎面风驰电掣的驶过一辆救护车,顶灯呜啦呜啦的响,她有些心烦意乱的别过头。

    掏出手机看时间,却诧然发现上面七八通未接来电,显示五分钟之前,都是谷玉丞的。她心一闷,这时候急着找她,是想说什么呢?

    她发现自己并不期待。

    然而还是回拨过去,目光平静,无悲无喜。

    对方几乎立刻就接起,开口语气阴沉,内容却让麦哲赫然惊呼,忙叫司机:“师傅快回医院,快!”

    谷母心脏病突发,正在抢救。

    麦哲连声催促着司机师傅,心忽而提到嗓子眼,忽而沉入底渊。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着再过一个路口就能到医院,前方交通灯下“咣”的一声两车相撞,霎时来往的车辆急急刹车堵在两侧,更有好事的人专门停车下来围观情况。

    麦哲被堵在大后面,喇叭声此起彼伏,奈何半点都前进不了。

    “姑娘,你要不急咱就……诶姑娘没找钱呢!”师傅正想劝麦哲耐心等等,转头就看她塞过一张一百元,拎起包摔上车门大步往前跑去。

    车过不了,人却能从缝隙挤过去,麦哲撞了别人就留下一句“抱歉”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冲,脚腕子疼着疼着就麻了,只要不停,她就能够一直跑。

    跑了三百多米到医院,问清位置又马不停蹄的跑上楼梯。

    “砰砰”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医院长廊上格外震撼,也惊醒了埋头等在抢救室外面的谷玉丞。

    她跑到他跟前才停下来,气喘不止的问:“妈……妈怎么……样?”

    他坐在那抬头,眼睛像蒙了一层阴翳,额角青筋突兀,她突然感到剧烈跳动的心脏被手捏住,有些喘不过气。

    “你把妈一个人扔在家里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他目光如兽,隐忍着暴戾,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有令人胆战心惊的狠意。

    她看他状若平静的脸,心冻成冰,无措的解释:“我来……”

    他根本不在意她会说什么,又把脸往手里一埋,不再看她。

    “……拆线。”轻不可闻的两个字,落地无声。她用力握紧了手,对婆婆的极度担忧之下,还有一丝委屈。她在他眼里是不称职的妻子,她罪大恶极。

    呼吸相闻间是难熬的等待,她一坐下就心慌,只好靠墙站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抢救室的灯。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门响,医生和护士们出来,谷玉丞一步跨上前,她同时迈腿却脚一软坐到地上,左脚根本无法使力。

    医生神色轻松的告诉他们,送来的及时,控制住没发展成心肌梗死,住院观察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家修养。

    宛如天籁之音,她顺势靠在椅子腿上,浑身虚汗淋漓。

    谷玉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你等着妈,我去办理住院手续。”

    等病床被推出来,一个医生伸手拉了她一把才勉强站起来,踉跄着随着病床离开。转移到单间病房,麦哲握着谷母的手喃喃自语:“妈,您可吓死我了……”谷母除了面色有些青白,安睡的神情温婉如初。

    两人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直到傍晚,谷母醒了。

    她虚弱的看着麦哲,目光柔和却满是歉意,“麦子,又给你添乱了。”

    麦哲噙着笑摇头,脸贴上她的手。下午陆婶她们来过,七嘴八舌的说了当时的情况。她走后,谷母独自出门散步,正巧看见小区门卫接收快递,听到有麦哲的,她顺便签收,和陆婶打了招呼就回家,谁知电梯升到一半骤停,她心脏忽悠一下便痛的倒在地上,匆匆赶来的维修人员将她救出来,叫急救的同时联系了谷玉丞。

    虽然是意外事故,但麦哲还是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抢救及时,她余生不安,“妈,您千万别有事,我没有更多的亲人了……”为了避免婆婆情绪波动,她忍着没流眼泪。

    谷母爱怜的摸她的头,随即疲倦睡去。

    下午医生查房的时候,跟在身后的小护士一看麦哲就惊讶的叫了出来:“诶你早上刚拆完线怎么又来住院了?”随即注意到病床上的患者,忙捂了嘴嘀咕:“唔对不起……”

    医生严厉的瞪了她一眼,麦哲无所谓的牵牵嘴角。

    人走后,谷玉丞看着她,许久轻咳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早上我态度不好,抱歉。”

    岂止是不好,简直要掐死她的样子。麦哲眉眼未动,唇角挑起,自嘲:“没关系,我本来就不讨丈夫喜欢,如今连婆婆都伺候不好,真是该死了。”

    谷玉丞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顿时紧蹙了眉,语气隐隐不耐:“我并不知道你是来医院,而且我已经道过谦,你不用阴阳怪气。”

    道歉?呵,他永远不知道能把她伤多重,对他来说,她做的好是犯贱,做的不如他意就是罪过。婆婆出了事,她的煎熬不比他少,可他见面的第一反应却是怀疑和质问,她对婆婆视如生母的照顾在他眼里,是否也仅仅是邀宠的小手段?

    连道歉都仿似纡尊降贵,难道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只是让自己在他面前越发卑贱?

    真像邹甜说的,她把他惯坏了。

    谷玉丞见她面色不太好,料到是自己语气重了点,想起早上她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样子,目光落到她脚上,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知她跑了多远,自己却因心焦如焚冲她发脾气。沉思半晌,他说:“你的脚……”

    “不用你假惺惺!”麦哲倏地低吼着打断他,伤心积攒到一定的程度就要爆发出来,她之前宁可自伤也不愿意苛怪他,可他欺人太甚。

    连续两次碰钉子,谷玉丞颜面尽失,这个女人真是给点颜色就开起了染坊。

    松了松领带冷笑,“怎么,你不是哭着求着我喜欢你关心你么?现在是怎样,不装贤良淑德了?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两年挺辛苦的吧,嗯?”

    麦哲霍然扭头看他,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然而他并没有偃旗息鼓,歪着头眯眼看过去,俊俏的脸上带着恶意的嘲弄,“你以为我乐意过问你的事,不过是看在你照顾妈还算尽心的份上,”他嘬了嘬嘴,手撑在麦哲身后的椅子背上,声音越来越低:“你确实陪了我十五年,可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没有你我一样长大,你会做的保姆也能做。最可笑的是,你自以为与我同病相怜,可你仔细想想是这样么?我从小没爸没妈也能活,可你必须靠‘保护’别人来维持弱者的可怜勇气,这十五年,其实是我陪着你啊,我根本不需要你,是你无休止的纠缠我,麦哲。”

    她攥紧床单的手不自觉的痉挛,眼神呆滞,神情木然,嘴里无意识的喃喃:“是吗,还有呢?”

    “还有?”他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下的液体,似喟似叹:“你太依赖我了,这种依赖使你的心理扭曲,麦哲,你千不该万不该妄图掌控我,擅自替我做决定,干涉我的恋情,用下作的伎俩逼我跟你结婚。”

    她不停的眨眼,却只让那些咸涩的液体流的更欢,流进嘴里,苦的想吐断肝肠。

    他缓缓站直身子,以俯视的姿态将她狼狈的溃败收入眼底,是让她无地自容的悲悯。

    “这么多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她哆哆嗦嗦,血液碎成了冰碴子。

    谷玉丞偏头思考了一会,慎重的说:“倒也不是,有你在旁边折腾还挺解闷的。只是我实在讨厌你不知收敛,不过现在木已成舟,我妈又喜欢你,所以我今后也不会亏待你。但是,你要好自为之,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这一刻,她突然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迷茫的感觉,小半生过去,她到底在追求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

    她的一切都被全盘否定,毫不留情。为了保护而迸发的勇气和信念,为了独立而设定的目标,为了爱情而倾尽全力的付出,原来都是独角戏,他笑看她粉墨登场,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后才惊觉他只是两袖清风的看客。

    极痛之时,她惊讶于自己还能清醒的问:“我并没有逼你,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他目色褪去深沉,俨然澄澈若清水濯石,“我只是想知道,你达成目的后还会怎么做,如果你发现我不爱你,又会怎么样。”

    她心一绞,慌忙抬手捂住眼睛,瞬间掌心水渍横流。他终于亲口说了,他不爱她。这一霎她有种尘埃落定的觉悟,原来理当如此。

    他不爱她,她能怎样呢。

    无声的哭泣,她再也无法假装骄傲。哭了许久,眼睛刺痛,她放下手,他还在那里看着她,因为视线模糊,看不清他是不是满意这个结果。

    婆婆睡的安稳,尤不知一刻已是半生。

    她垂下眼睛,抱着负隅顽抗的侥幸心理,说:“高三那年,是你主动亲近我,诱惑了我。”

    听到他低嗤一声,语气懊恼:“我真是自作孽,不过是年少冲动,借你的手满足一下好奇心,谁想会被你从此纠缠。”

    她跟着笑两下,嗓子嗬嗬嘶哑,“是呀,你真是自讨苦吃。既然今天摊牌,我能问问你的底线是什么吗?是楚心媛么,报纸上说你们去宾馆开房了。”

    她还是问出来了,究竟是期待他的回答,还是固执的想证明什么,她心中纷乱。

    然而他却立马翻脸。

    粗暴的揪起她的肩膀大步出门,几乎将一只脚不能走路的她拖拽出病房,他将她压在墙上,鼻尖顶着鼻尖,护士路过只当是调情,可那漂亮饱满的唇里吐出的却是毒箭。

    “我刚刚说让你好自为之别再干涉我!你没听见吗?就算我们真的去开房,也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只有真的发生了,才会在别人问的时候恼羞成怒吧。

    麦哲浑身都痛,这一瞬却只领悟到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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