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府出事的消息是伴着一声锣鼓传进卜知坊的。

    屋顶上正在闭目养神想心思的人“哎呦”一声就吓得掉了下来,洛叶单手一接,卸力御力,抱着萧子衿的腰,把人完好的放到了地上。

    “好了,我现在也救了你一命了,从此往后,两不相欠。”

    洛叶说着,拍了拍手,忙着挤过去打听来龙去脉。

    让她挽了腰的人不依不饶,撒着欢儿的挂在洛叶身上,嘴里叨咕着:“洛姑娘,你救了我,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去你妈的!”

    洛叶是个有文化的人,向来不说脏话,所以这句也只卡在了喉咙口,她只当身上长了块人形的疮瘤,也不理睬萧子衿,只往传消息回来的小丫头身边钻。

    “陶儿陶儿,怎么回事?给我说说呗。”

    洛叶在卜知坊里混得如鱼得水,人人面上嫌弃她,但其实对她都不错,陶儿更是常常偷酒给她。

    这丫头平常见到了洛叶也乖巧的很,嘴里甜甜的喊着:“洛姐姐。”

    然后挽着她的手,眉飞色舞的将无双府外打听来的八卦讲了个大概。

    原来,昨个儿晚上,洛叶与萧子衿离开不久,整个无双府都叫人端了,一把火从东头烧到西头,胡汝名难逃一劫,而简琢却只受了轻伤,现在刚被接到了长公子的府上休息呢。

    “洛姑娘,我瞧你也不是个灾星模样啊,咋走哪儿从哪儿死人呢?”

    萧子衿嘴损,活这么大没叫人撕了看来武功是真不错。

    洛叶运了股巧力,想把这人抖落下去。都是不动声色的高手,暗中较着劲,走一步踏一坑,把陶儿瞧的目瞪口呆。

    “萧公子,昨个儿晚上,你可是同我一道的,人指不定是谁克死的呢。”洛叶皮笑肉不笑。

    “咳咳……”萧竹音刚从屋子里出来,便看到自家院子里被踩裂的石板,倍感心疼,她冲那两不正经的罪魁祸首咳嗽了几声,萧子衿赶忙从洛叶的身上翻落,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他还不想死的太难堪。

    “……坊主……”洛叶蔫儿了,她刚刚那股气势都缩进了龟壳里,懦懦无为的怂人样,就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装可怜了。

    “卜知坊的规矩,就算是你也不能破……还有陶儿,你跟我过来。”

    萧竹音手里还提着浇花的小木桶,她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吩咐了一句,陶儿赶紧跟到萧竹音身后,偷偷回头对洛叶做了个委屈的鬼脸。

    洛叶垮着一张脸,一步一停的踱到角落里的铁门前,熟门熟路的把自己锁了进去,自窗口扔出了唯一的钥匙。

    “怎么回事啊?”萧子衿偷偷地问一边晒草药的崔大夫。

    崔大夫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道:“洛丫头就是个惹祸精,这个月关的第二次禁闭了吧,都才出来没两天呢,真会折腾。”

    “哦……”萧子衿同情的瞧了瞧那黑咕隆咚的屋子,转眼哼着歌,又出门惹是生非去了。

    临安城,深秋高寒。

    黄昏微雨,有宅缟素。

    一辆四马拉的车驾缓缓停在宅子跟前,忙有两个小厮跑了出来,一个牵了马,另一个急匆匆的附耳隔帘,同里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那轿子分明是来参加葬礼的,样式精致华贵,却朱红紫白映衬。御车的马夫年纪轻轻,戴着顶宽檐毡帽,落地无声,踏雪无痕,显见的是个轻功高手,他一身青蓝的亮色衣袍,手中马鞭上系了条红绳,路上行人见了难免要窃窃私语。

    跑进宅子的小厮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他身后领着个被人搀扶的白面妇人,那妇人年纪不小,却依旧有让人一见难忘的气度风华,她正是那无双府胡汝名的夫人——简琢。

    简琢轻轻的朝那顶轿子福了一福,眼见着摇摇晃晃又要倒下去了,却看那轿夫身形微动,已架住了她。

    “小娘不要太过悲伤。”

    轿里人终于出了声,声音温润清越,却让简琢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闵儿,怎么王爷没有亲自来?”

    “家父抱恙,命我前来吊唁。”

    轿帘缓缓掀开,露出内中的黑衣公子,折扇轻摇,腰佩璧珏,倒真是个风流无双的人物。

    他一双凤目慵慵懒懒的看着简琢,放在左手边的剑鞘古朴不堪却寒光冽冽,“我来之前,家父托我带句话给小娘你,他说罪不及妻儿,让小娘放心。”

    素宅对面,是一座人多口杂的酒馆。

    萧子衿挑了个好位子,一边瞧着好戏,一边听五湖四海的八卦。

    最近临安城的人们茶余饭后有两样谈资,一件是无双府里的事,另一件却还要更大些,涉及到了十几年前的一桩灭族惨案。

    “老刘啊,你听说了吗?最近江湖上盛传,这天下排名第三……哦不,第二的杀手洛江流,原来是洛家村的遗孤。”

    “不像,不像”老刘连连摇头,“洛家村的人世代患有残疾,哪能练武啊。”

    “那可不一定……”

    萧子衿转过头去,见那一桌的两个人神神秘秘的轻声谈论着。

    “我可听说,洛家村来过外族人,你想想看啊,那外族人又不残疾,万一生下的孩子也是……”

    “嘘嘘嘘!”

    老刘察觉到了两束毫不友善的目光,赶忙拍了拍同伴的头,让他停止猜测。

    萧子衿轻笑一声,他游离的视线看向了角落里低帽,破披风的男人,刚刚便是自他的身上散发出了令人汗毛竖立的杀气。

    他有一把剑,色彩斑斓,诡异至极。

    萧子衿感觉自己今日出门是看了黄历,除了能见识到圣贤庄和无双府的闹剧,还能看到另一个风口浪尖的人物。

    “洛兄弟。”

    总有人悍不畏死,萧子衿把酒坛子一提溜,干脆跑到了洛江流的面前,他这一出声,酒馆里三教九流的人物忽然都停下了动作,直愣愣的瞧着他和洛江流。

    洛江流没有动,他微微的抬起脸来打量着萧子衿,“我不认识你。”

    “哎呀,洛兄弟,我今天请你喝酒,你我就算朋友啦。”

    萧子衿把手里缺角裂缝的酒碗一放,一人倒满一碗。劣质酒,都闻不出什么稻米香,但洛江流却丝毫不介意。

    他举碗,和半坐在桌子上的萧子衿一饮而尽。

    “洛兄干脆啊。”

    萧子衿将嘴一抹,他能把周遭虎视眈眈的目光视作无物,却不能把脖子上的这柄剑视作无物,更何况这把剑还是握在洛江流的手中。

    洛江流慢慢的喝完了萧子衿的酒,他的剑一出,也瞧不出动静,只有萧子衿重重叠叠的身影在酒馆里网罗交织,最终却仍逃不过洛江流手里的三尺青锋。

    酒馆里的不少老江湖脸色越来越差,最后都摇了摇头,失意而去。只因从一开始,他们便完全瞧不出这两个年轻人的破绽。

    一静一动,都是上等的武学。

    “好啦好啦。”萧子衿咧嘴一笑,“我们两个动手,谁都捞不着好。”

    “你是谁?”

    洛江流问,他没有动,喝完酒之后,他就去除了所有多余的动作,连眼睛都不肯多眨一下。

    “我是洛叶的朋友。”

    萧子衿回答他,“洛兄弟认识洛姑娘吗?”

    “不认识。”洛江流将剑收回,他已经在同一个地方逗留的太久了,追杀他的人手脚很快,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我要离开。”

    “再见,好走,不送。”

    萧子衿摆了摆手。现在,这间酒馆里已经只剩下老板娘和他了。

    “琴姐,再给我打两斤桂花酿。”

    “嗯?”老板娘瞥了他一眼,“你以往不是都喝老乞么?”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她喜欢桂花酿。”

    萧子衿又走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停在素宅门口的马车早就进去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宅邸随着这个人的到来而逐渐有了宾客。

    简琢仍然站在风中,由二女儿胡惜情搀扶着,她脸上的神色如同死灰,纵使昔日故友一个个的表达了哀痛之情,她也只动了动眼珠子,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也是可怜。”老板娘将酒坛子给他抱过来,她顺着萧子衿的目光看过去,“都一整天了,到现在才有人敢来凭吊。”

    “唉,琴姐,你知道刚刚进去的马车和公子是哪家的?”萧子衿掂了掂酒坛的重量,准备带回去安慰安慰那困在小黑屋的可怜人。

    “这你都不知道啊?”老板娘“啧”了一声,继续道:“还以为你这跑江湖的见多识广呢。”

    “那是圣贤庄赵王爷的长子,叫赵闵,可是个了不起的少爷。”

    “哦……”萧子衿若有所思,他拎起酒坛子,也不走大门,从窗户里窜了出去,人已远,声方至,“琴姐,酒喝完了再把坛子给你送回来。”

    卜知坊里,没了闹腾的人,就安静下来。

    萧子衿敲了敲铁门,门里的人不应声,他便把封泥揭开,往里送酒香。

    “别装了,我知道你有办法出来。”

    “……”

    过了不多久,果然听见了开锁的动静,洛叶出手如闪电雷霆,又快又巧,抢过了酒坛子就将铁门关上了。

    “洛姑娘,你也不谢谢我啊?”

    萧子衿撑着伞站在院子中央,他向来是唯恐不扎眼的装束打扮,晚上一身银练雪白,到了日间又喜红色。若不说话,按他的长相来分,也算翩翩佳公子……可这佳公子偏偏脑子有伤,大伤,药石罔效。

    “洛姑娘,在下闲着无聊,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洛叶想冲出来打人。

    禁闭室里除了她,还有一盏灯,一张桌子,一大摞的书和几叠纸。

    她手握着狼毫笔,一边喝酒一边研墨还要一边抄书,真正是不想听门外的疯子胡言乱语。

    洛叶想了一下,忽然道:“萧公子,你这个人很奇怪,忽然在临安城里出现了,又什么事都想插一手,莫非……也是洛叶故人?”

    门外果然安静了,洛叶抄起三张纸,对齐叠好,沾了浓墨的笔写下一个字,在内力的催动下映在其它纸张上,墨不晕,浓淡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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