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苑里,激斗正酣。

    杜轻舞迤迤而来,她停在走廊的尽头,正对着院子中的两个人,眉目依稀,也看不真切,韦经纬却忽然退了开来。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泥,方才的缠斗沾上的,过不了几招,还没分出个上下来,他却不想打了。

    “有美人若此,我们岂能失了礼数。”

    韦经纬举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他远远地对杜轻舞笑了笑,杜轻舞便走进了些。

    牡丹国色在她面前亦是赫然,杜轻舞施了一礼,完颜有晴便笑道,“原来是杜姑娘到了。”

    “公子……”杜轻舞垂着眼睛,清净温婉,风从衣上走,血红的轻袍,比不得白日里的素雅,端的似个妖魅,她笑道,“且让我来助兴吧。”

    乐声起,莲台当中一束火焰,这女子本有玲珑剔透的心思,只是性情太过刚烈,若不是萧竹音当年的救命之恩,她与韦飞絮都埋入黄土,所以此生甘愿卑微,为萧竹音所用。

    她腰肢柔软,一娉一笑里脉脉含情,只把韦经纬看呆了,酒一杯接一杯的喝,难醉也得醉。

    完颜有晴岂能看不出韦经纬的心思,他虽介怀这人的傲慢,却不得不承认韦经纬是个值得拉拢的人才,方才一战虽然简短,但拖满亦章落了下风他还是知道的。

    既然韦经纬平生好美人,这杜轻舞又是曾霄汉送给自己的舞姬,岂不做个顺水人情,完颜有晴想着,举杯一笑。

    “韦大侠,这舞好不好?”

    “好好……”韦经纬满足的叹了口气,“红楼里的杜姑娘,岂有不好之理。”

    “那……我便遣人将她送至韦大侠府上吧。”

    “不……”韦经纬遗憾的摇了摇头,“我虽想要,却也得问过了杜姑娘才行,若让如此美人日日惆怅,实在是罪过。”

    “……哈……”完颜有晴发笑,世人都道这天下第二乃是色中饿鬼,居然也有这么君子的时候,真是奇哉怪也。

    乐师弹琴的手按在弦上,最后一丝音收,琴弦兀自颤动,莲上之人伏于地,若一瓣落红。

    掌声不绝,连赵闵也连声赞叹。

    有随行伺候的丫鬟上前来,托着杜轻舞的手,将她引到韦经纬的面前。

    “杜姑娘,我有意让你为这位韦大侠跳舞,不知你是否愿意?”完颜有晴是个痛快的人,这夜酒席,虽有一时不快,却不妨此时的意兴高涨。

    想来这杜轻舞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啊,她一出现,便熄了所有人的戾气,乖乖的坐着瞧她跳舞,方才的争胜心全都散了去。

    “韦大侠乃是震惊朝野的英雄,能侍候他,是我的荣幸,”杜轻舞欠身道,她的眼睛微低着,似有些害羞,“只是我来的匆忙,只带了几件衣裳,若要去韦大侠府上,还得先回红楼收拾收拾。”

    “不急不急,”韦经纬心里更加的欢喜,他伸手将杜轻舞扶住,轻声道,“姑娘且去收拾,我明日再去红楼接你。”

    “多谢大侠体谅。”

    杜轻舞又福了一福,这才退了下去,她刚刚便瞧见了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韦飞絮,想来该是完成楼主的交托了。

    酒席间的赵闵随着她的目光一瞧,便低下头来,以酒杯掩了笑容,谁道洛家村的遗孤命苦,这不是许多人尽着心力要救她吗?

    “如何?”

    离了觥筹交错的酒席,杜轻舞仍不敢疾走,待到了无人处,才向阴影中道,“洛叶还挺得住吗?”

    “她的状况很不好,若不尽快救出去,怕是阮老先生也无能为力了。”

    韦飞絮摇着头,心疼道,“她在卜知坊的时候,主人何曾让她吃过这样的苦,这完颜小公子真是心狠啊。”

    “你既已探出了具体位置,那我便出去告知主人,她若安排,可保万无一失。”

    杜轻舞说着,便在拐角处与韦飞絮分道扬镳,她往偏房而去,韦飞絮则去监管酒食饭菜,今夜才刚刚开始,到黎明还长着呢。

    “小王爷……”完颜有晴见兴致恰到好处,便举杯,再敬赵闵。

    说来,他两可不只主客关系,临安城里但凡有眼力劲的,都巴结着赵良玉,而完颜有晴却是一来,便将请帖交到了赵闵的手里。

    外人再亲,终是外人,赵闵的母亲却是完颜泓一母同胎的妹妹,不用想也知道完颜有晴的结盟对象,必是先考虑赵闵。

    “皇兄也有近十年不曾到过金国了吧?”

    完颜有晴也不惧外人在场,这声皇兄叫的亲热,却能让赵闵死无葬身之地。

    赵闵喝着酒,只是微微笑道,“是啊……当年见你,还是个粉嘟嘟的娃娃呢。”

    “自皇兄离开后,父王十分想念,他时常说,当年若不是您的母亲舍命相护,便也做不得金国国主。”

    “哈……多谢陛下挂怀。”赵闵淡淡的瞧着院中枯树,听着完颜有晴说起故国风土,既不厌烦也不在意,全似个局外人。

    完颜有晴也看不出他的心思,不好多说,只道,“我这驿馆距王府有些远了,皇兄不如留宿几日,我们也好叙叙旧。”

    “嗯。”赵闵本就有留下的意思,也不推辞,只举酒劝人同饮。

    唱小曲的班子已经收拾好了行当,替这些达官贵人们演一演才子佳人,韦飞絮安排的确实周到,一夜未冷场。

    空无一物的田埂上站着一个人,他的身后万灯摇曳,面前却是一片漆黑的夜。

    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只是手里捏着封书信。

    天刚刚要亮,鸡鸣此起彼伏,月娘手里提着盏灯笼坐在村庄的牌匾上,她端详着自己少主。

    如此风流倜傥佳公子,见人时却少个正形,那般过往,如何能笑?

    “唉……”萧子衿叹了口气,他原本没什么牵挂惦念,这日子过得不太好,却也不太坏。

    自从入了这临安城,他的朋友便成倍的多了起来,天大一个责任,生时不曾顾他死活,任他流离,等心死的时候,才又相见。

    萧子衿啊萧子衿,十年前,却还不敢叫这个名字。

    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他报仇的时候,才真是魔教里出来的阎罗,这一路,踩着骸骨往上爬,等他本事到了,才敢姓萧,才敢祭坟。

    放浪不羁的外壳剥尽了,一颗冷漠的心,除了自己,世人可死。他掩藏的一直很好,这般心肠,却无人知晓。

    “少主叹什么气啊?”

    月娘不解,她手里的灯笼在风里晃了一晃,差一点便熄了。

    “叹自己实在是堕落了。”萧子衿回过身来,当真满脸悔恨。

    他把手上的书信招了一招,又道,“后半夜的时候,卜知坊来信了。”

    “是洛姑娘的消息么?”

    月娘从两三米高的空门上跳下来,急急问道,“少主为何不早说?”

    “我在想啊,”萧子衿无辜的撇了撇嘴,“她要是死了,我再给洛兄一刀,地图就彻底失落了,我也就不用再管这些有的没的,不是更好?”

    “啊?”月娘一愣,“少主是认真的?”

    萧子衿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他忽然朗声,“洛兄,你的轻功这么烂,是如何做这杀手的?”

    不远处的屋顶上当真低伏着一个人,洛江流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田埂上。

    “洛兄跟了我小半夜,可曾看出什么来?”

    萧子衿笑道,“我当真有那么惹你疑心么?”

    “不……”洛江流摇头,“你会救。”

    “……”

    萧子衿一时无语,他方才想了那么多的心思,却让人一眼看透,果然是对头的哥哥。

    “哝,你看看吧。”萧子衿把书信递给洛江流,“上面就是个蠢笨的法子,就你跟我冲进去救人。”

    “人在何处?”洛江流将纸一抖,信上分明一字没有,只画了一张俯视的驿馆布局,后院处用朱笔点缀出来,便是那地牢所在。

    “什么时候?”洛江流又问。

    “越快越好,完颜有晴并不是善类,落在他手里,并不比落在赵思明的手里好。”萧子衿叹了口气,“人大概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完不完整了。”

    洛江流眉头一皱,他已将地图牢记在心,手一扬,绘了地图的信纸便碎成了粉末,“什么意思?”

    萧子衿摇了摇头,不愿再说,“今晚是最好的时候,卜知坊那边会想办法将完颜有晴引出,你我要做好准备。”

    “嗯。”洛江流点了点头,他虽看萧子衿不顺眼,但重要时刻仍是有相互信任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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