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点亮了油灯,端祥着沉睡的儿子天赐,小家伙六岁了,你看睡得多香啊,金枝不由的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还是不过瘾,又亲了一下。生活的风风雨雨孩子是不知道的,人生的悲欢离合都是煎熬着大人,要是每一个世间人夜里都能睡得香甜的如孩子,那该多好啊!让灯亮着吧,天下的孩子总是怕黑,金枝轻轻的关了门。

    一脚踏出屋门,无边黑暗洪水一样汹涌袭来,金枝寸步难行,索性站住,一会儿,眼里出现了院里树和堂屋朦胧轮廓,金枝看了看夜空“三星”的位置,估计也就是三更天,走到公公的堂屋前,她听到来金咳嗽了一声,她知道公公也没睡着。

    “大大,您听着东屋天赐的动静,我去城里找人。”隔着窗户棂子金枝小声对公公说。

    “现在多黑,你路上不害怕?等天亮再去吧?”

    “我找人家办事,还是早点去好,走到城里天就大亮,好早点等着。”

    “那你手里别忘了拿根棍,打狗。”来金想你爹周扒皮出事陈县长都六亲不认,你去不知道咋样,表哥,一表三千里啊。这媳妇也是病急乱投医。掉在河里的人,身边的树叶也要抓一下的。

    金枝要抄小路去城里。她躺在床上时就计算好路线,她不想向西到镇上再往南拐,她要走近路,直接从向南的生产路,走孟庄姜庄贾庄大徐庄,这样夹把溜斜的穿过去,到故黄大桥北端,入了通往县城的大路,往正南三十里就到了。

    下弦的月牙儿升到东南角,在云里颠簸穿梭,金枝知道,当月牙儿正南时天就要亮了,当太阳树梢子高时,月牙儿被追赶到西天,这就是天上的日月同辉吧。

    走过堤湾,爬上黄河大堤,金枝心里有些紧张。“远处怕水,近处怕鬼”——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水横眼前,是深是浅不知道,怎么过?让人犯愁;近处的知道那里传说“紧”,有小鬼出没,路过时就提心吊胆,头发直立,雪拥蓝关,踌躇不前。

    大堤南侧路东面,立着几十个墓碑,上面有名有姓,团长李报国,江家正,张明亮的爹张忠孝,唱大鼓的秃禅的爹老瞎子的,都是烈士,解放后都安葬在他们战斗过的地方。路西面有一个山丘一样的坟头,说是万人坑,埋着国党的兵,都是遭那次日寇围歼从故黄河打捞的尸体,墓碑极大,是国党立的,解放后要推倒,颇费力气,只好做罢。不过用处也不小,在早春和冬天,没有高棵子庄稼,劳作的女社员多在墓碑和坟墓之间解溲,换月经纸,颇方便。路东面没人敢如此,那是对烈士的亵渎,要犯众怒的。

    村里那没生成的死婴,也都扔到大堤上,成了乱坟岗子。因为人们相信死孩子要丢到高处,不能丢到低洼的地方,那意味着“填不满的坑”,再生下来的还是活不成,接着填坑,所以扔死孩子都找老实可靠的人,并不是人人胜任,尽管不是光荣的差事。有人半夜起来解手,常听到大堤河滩有喊杀声枪炮声,还有小孩哇哇的哭声,连阴天时河里蛙鸣一样。

    张大军的爹在“天帝”(方言太阳)正南时在河滩看见一个脚穿马靴,手端钢枪,留着仁丹胡子,头戴老铁壳帽子的鬼子在自己眼前站着,鞋子跑掉来不及捡,回家不久就死了;于大谦有一次夜里推红车子到县城,走啊走,推啊推,到天亮一看,围着万人坑转了一夜,说是遇到鬼打墙;也有人看见大上午一个一身黄军装血头血脸的从高粱地里走出来,站在前面,那人就“魔道”(方言指变成疯子)啦;也有人走在路上,突然从两边的高粱地里玉米地里向他哗啦哗啦的撒土,他就觉的伸到路上的那长长的高粱叶子和玉米叶子从千手观音都变成绿色的舌头,似乎要把他卷进去吃掉,他“娘哎”一声,撒腿跑回家,病了半年;张明秀说他哥哥骑自行车走夜路回贾庄,有一只白兔子在车圈里跳跃着钻来钻去,像马戏里表演的狗钻罗圈,说那兔子是鬼变的,就一个劲的狂蹬,车链子都蹬断了。二鸽子看秋,夜晚猫头鹰似地转悠,有次困极了坐在地上靠着树睡着了,一觉醒来,一摸自己的头顶被斩草除根,真是雪上加霜。那些被铲除的顶上,再也没有长出毛,秃顶打蜡一般明晃晃的放光。玄妙剃头的毛德光研究半天,对那手艺也吃不透,自叹弗如。都说是鬼剃头。

    河滩大堤以南的怪事多得很,人们下地劳动都结伴而行,没有人敢独自下地。而且人们知道鬼都是在“天帝”正南和夜里出来。大人小孩都会唱:

    天帝落,

    鬼下坡,

    逮着大人蒸馒头,

    抓住小孩捏窝窝。

    大堤上开满紫色桐花槐花的树林里,“光光秃秃,割麦耩豆……”,布谷鸟不辞辛劳,一遍又一遍,布谷鸟难道是农人的灵魂?多像凤仪啊,总是想着土地和粮食。

    这黄河大堤,凤仪当队长后,带领社员栽上了梧桐洋槐桑树榆树恋子树桃树杏树。凤仪多有兴劲啊,他给社员说:“十年树木,十年之后,这些树都能成材,给孩子们盖学校,给年轻人盖新瓦房娶媳妇。”那树多旺盛啊,梧桐叶子比荷叶还大,喇叭状紫色的梧桐花一串串挂满枝头;榆树的榆钱子一簇簇绿的可爱,亲亲秘密挤在一串,社员们都捋着做榆钱窝窝;流苏似的洋槐花白白的,像一挂挂银角子在风里摇曳,芳香四溢,蜜蜂盘旋,孩子伸着舌头舔花蕊,甜丝丝的;杨树的叶子哗啦啦的响,像大江庄的旗帜猎猎翻飞;桑葚把孩子们的小嘴染得血红。

    特别是夏天,烈日当头,社员们把孩子放在树下,休息时跑来喂奶,人们在树下小憩,说说家常话,骚情话,人与人进了,亲了。可是到了大炼钢铁,这些树被砍伐的一片狼藉,几乎遭灭顶之灾,苍龙成了秃龙。来凤仪曾夜里偷偷的来到大堤上,抚摸着没有头颅的树桩,跪下大哭。他给金枝说:“我还要栽,这是大江庄的画屏。”想到这里,金枝一声叹息:这个人呀,就是痴心不改。

    金枝急急南行,金枝走到小套子那块地时,停下来,西望,忽明忽暗里看不见娘的坟头,白天里娘的坟头在麦地里露出圆圆的坟尖,象一个大蘑菇,像一把撑开的黄油纸伞,坟上的草矗立着,似乎是娘的化身,在注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老乡亲。金枝对着婆婆的坟头,双手合十,默默的说:“娘,娘唻,保佑咱一家子平平安安吧。”

    脚下的路实在不好走,河滩都是胶泥淤地,粘性大,却是大江庄的粮仓。水是紧沙慢淤,黄河被大堤羁绊,水势慢下来,在大堤前淤积成东西绵延的平原,养育一代代的人。

    这种地太硬,太粘,咬人。在犁地时,如果干旱,掀起的那坷垃像坯块,像门扇,像墓碑,要花费许多汗水进行耕耘磙碾砸碎。一旦风调雨顺,庄稼旺盛,结籽厚重。雨后的河滩地,特别是连阴天后,走在里面,就像有孩子抱着腿举步维艰,那泥巴在鞋底下越堆积越高,好像踩高跷行走,好像脚上带了镣铐,你不堪重负,抬起腿用力一甩,那块泥巴掉啦,猛然一轻松,又感到不对劲,一看鞋子也带走啦,只好拎着鞋子做赤脚大仙。

    金枝走在路上两条深深地车辙中间,那两道车辙蜿蜒曲折向南延伸,路过的牛车只有沿着车辙才能顺利前行,“前面有车,后面有辙”,是哪一年留下来的这第一道车辙?没谁知道,沿着走就是了,于是车辙越来越深,要想改弦易辙,必将寸步难行。

    金枝听老人说“夜路要走在两条车辙中间,这是人路,安全,车辙外是鬼路,不能和鬼走一条路,遇见鬼危险。”可是在人路,不要说夜里就是白天也有人滑到车辙沟里,崴了脚,肿痛的不能参加劳动,就是找崔命贵去捋脚,也得十天半月能好利索。金枝更加小心的前进。

    夜里的庄稼和树花散发着幽香,蕴含着甜意。金枝贪婪的深呼吸。

    她白天看到队里的小麦今年长势好得很,叶子乌黑,麦穗子粗长,麦芒青青,麦芒尖挑着晶莹的阳光。“花大姐”(方言七星瓢虫)披着一袭黑点点缀的红氅,在麦穗上巡游,专吃腻虫。在扬花灌浆的时候,白嫩的麦花挂在麦穗上摇晃,让人忍不住伸开手掌充盈一腔爱意的抚摸,像抚摸自己孩子的头,绿色醉人,绿色活人,还好,一直是晴天,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灌浆供粮食,小麦一定颗粒饱满。

    金枝想小满就到了,南面的河里传来蛤蟆稀稀落落的叫声,背上长的疙疙瘩瘩的癞蛤蟆叫的短促,那种背上有绿色条纹相间的“绿豆香好蛤蟆”(方言青蛙)叫的悠长婉转。它们在从冬眠中苏醒,宣告新生,劫后余生,严寒没有奈何到它们。“蛤蟆打哇哇,四十天吃面疙瘩”,新麦子磨得面快吃上啦。“芒种忙,乱打场”,一到芒种,就该割麦啦,老天爷这回总算睁眼了,怜存百姓啦。

    淡淡的河水的腥味从南飘来。白天在地里劳动,看到河边的柳树在热烈的吐着柳绵,轻盈雪白,到处飞扬,绒球挑在麦芒的芒尖上抖动,在地下雪球似的滚动,捡起来捧在手里像一片云虚幻,落在水里的随波逐流,悠悠而逝。春天真美。

    金枝忽然又心情沉重起来,凤仪说“剜到篮子里才是菜,别再学前两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那也都是提镰割麦时,老天爷开始祸害人。有一年是下的冰雹,有鸡蛋大的有拳头大的,乞里哗啦从天上往下扔,北地里的春棉花被砸的没了叶子就一个独杆杆站着,梨树也砸的给深秋的光景,光秃秃的几乎没了叶子。麦子被砸成一塌糊涂的乱草,地上都是散落的麦粒。割的时候要一绺一绺的捋好再下镰刀,一下子收割二十多天,还没割完,地里就长满青青的麦苗。接着后两年,麦子熟时,没下冰雹,饥饿的人眼里有了希望的光,可是天河决口子一样,一天两天,一气下了半月,麦子在水里泡着,先割堤湾的,接着割河滩的,光着脚在地里跋涉,每个人都觉得是在割自己的肉,麦穗子上的麦粒生芽子啦,老天爷还是不睁眼,淅淅沥沥的下,堆积的麦堆不能打场,不能晒,等晴了天,打下来的麦子都霉啦,发黑,每一粒都驮着小尾巴,像一堆小蝌蚪的尸体。发霉的粮食面吃起来又苦又粘牙,难以下咽。(笔者按:后来大江庄好多人死于食道癌,肠癌,胃癌,和这三年的霉变粮食关系极大)。

    布谷鸟在叫:“加快脚步,加快脚步……

    布谷鸟,夜的精灵,在给人壮胆似地。金枝想大喊:“大鬼小鬼们,你们都出来吧,我不怕!”

    走到张福兰林,金枝拐向西南通到姜庄贾庄大徐庄斜路,夜色漫漫,如海,村庄犹如漂泊在无边大海的巨船,一切都沉寂安息了,也好像一个巨大的坟包,裹藏着芸芸众生的躯体,偶尔有驴子荡气回肠无拘无束气势磅礴的叫声冲破,迸出,“呃啊,呃啊……”倔强的驴子啊。

    夜色如幕,夜色亲切,让心灵安息,让肉ti放松。金枝想人要是都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好啊。夜里不睡觉却还在奔波劳作的人,夜里两眼争着望着窗户盼天亮的人,夜里对着微弱的灯光哭泣的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不幸的人。

    金枝快要到黄河大桥时,心里骤然紧张,河水滚滚东流,听老人讲“每每前”(方言古时候)这里水宽得狠,过河去县城要搭乘小船,那时候大晴天河对面有头牛都看不见,一个水泡泡都有麦秸垛大,现在有条狗都能看清。那种白浪滔天的景象只有在汛期才出现。

    解放后,在极短的几年里,政府陆续在东西奔流的一百多里的河道上修建四座多孔石拱桥,从此没有了樯倾楫摧船翻人亡的悲伤。

    这座桥也有金枝的汗水,一夜之间,整个玄妙镇的社员挑灯夜战,那时还没有平板车,用荆条筐抬土,筑起一道长两千米,宽十米,高四五米的拦河大坝,尽管是严冬,可是女社员有好多穿单衣,男社员有好多光着脊梁,干得多热火啊,不久就建成这座石拱桥,一直通向西北的山东单县,是省级道路。

    金枝多盼望有人结伴而行,因为这座桥是鬼经常出没的地方。听说有个女鬼变成漂亮的女子,专站在桥头勾引男人,那着迷的男人就跟着女子下了路,钻到桥头的桥洞里,只是那男人再也没有回到桥上来。一年夏天有个卖完豆腐的老汉到桥下水边洗脸,放下扁担挑子的时候,秤砣一下滚到水里,在水面漂浮晃荡,那人笑着说:“狗日的,想害我,我就是不捞你。”秤砣就咕咚掉下去啦,那人知道,自己一伸手,就被水鬼拉进黄河里。每年夏天这里要淹死好几个洗澡的孩子,可是每年夏天还是有好多孩子来洗澡。当人们把死去的孩子打捞出来,发现孩子身上有一片片的紫痕,都说是鬼扭的。

    这条河曾经漂浮着国党的军帽,密密麻麻,好像夏天的荷叶,这条河曾有许多人被陈梅英五花大绑坠块石头抛在里面,这条河南岸有许多人被陈梅英活埋在沙土里。

    桥南头东侧有好大一片空地,杂草丛生,这是砀山的菜市口,解放后专用来枪毙犯人的。

    金枝扶着柳树停下,这里是爹断命的地方,每次路过这里揪心的疼,总是幻想爹庞大的身躯从那草棵子里扇着草帽子走出。

    第一次在这里开刀是陈梅英和他老婆,还有万户侯等三十六人横尸这里。几万人来观看,一阵枪响后,那些人脑壳掀掉半拉,有的开始抽搐,就像割脖子的鸡,一会就不动弹,有的旋转着倒下,有的还要站立好久,眼珠子瞪得像鸡蛋,几乎跌落,人在成为死人时也表情不一。

    陈梅英趴下抽搐。观看的人们人们发疯,急不可待涌来,用脚跺,用砖头砸,用口水吐。有个老汉分开人群,看着陈梅英还没断气,立即用镰刀划开陈梅英和他老婆的裤子,用亮闪闪的发出耀眼白光的镰刀割下陈梅英硕大的阳物,把它用镰刀把子投着深深地塞进在他老婆的那个经常出没的地方。

    人们认出是赵堤口卖茶水的赵大亮的三叔,因为他的儿子写抗日标语被抓住,夜里刚写好“你一点水,我一点水,煮的日本翻打滚,你一点面,我一点面,包着鬼子吃狗蛋”被抓,他一家九口被陈梅英灭门,男的被活剥,老少女的被一群真日本和“假日本”(方言指汉奸)先奸后杀或者先杀后奸。老汉疼疯啦。这次报仇雪恨后,老汉回到家就吃了几个柿子,喝了半斤老白干,自杀死了。人们不解恨,把陈梅英两口子衣服扒干净,用绳子吊在河边的柳树上,幸好是冬天,那尸体变黑风干,像枯藤上的丝瓜一样飘荡。自此之后,所有犯人都在这里处决。

    金枝扭头后看,多希望有汽车的灯光,白天她见有卡车经常路过,拉着货物,送到县火车站,夜晚在羊舍也看见汽车甲壳虫般在桥上蠕行。没有一点灯光,金枝觉得失望无助。想起去年秋天,她和社员拉着十几辆平板车到火车站送梨,那时是多么高兴和有劲头,一样的路,现在不一样的心情。

    往前努力看路,尽管漫漫,但是金枝给自己打气:“眼只往前看,直杠杠的走路,哪有鬼?是人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人要斗过自己,世间就没得什么害怕的。”金枝,这个地主的女儿,曾经不事稼穑,不问世事的女子,在生活的锤炼下,也锻成一块钢,磨练成一个哲人。

    前面下个村庄叫李凹,再往南走是王集,她生活过的地方,那时是万户侯的地盘。金枝想起王集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医生,有祖传秘方,专给人接骨。那次万金有的腿被社员“阶级斗争”断了,就是夜里背来求老医生打石膏接上的。

    那老头很健谈:“这是粉碎性骨折,以后要小心,如果再断了,不要说我家的秘方,就是华佗也治不好的,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万金有咬着牙,圆睁着眼望着布满落落蛛网(方言蜘蛛)的房子顶,一言不发。网上有许多蚊子和苍蝇的残骸。

    “回去可别说在我这里贴的膏药打的石膏,我不想让你传名,像你这样的人我偷偷治好三十多啦,山东单县的,河南省商丘的,江苏徐州的,我不能见死不救,那是人啊,要死,也要他们死的有尊严,不能缺胳膊少腿,人就是人,不是猪狗。虽说悬壶济世普救众生,可是看看这世道,人心变了,都有了狼性。现在正调查我,有人报告给上级说我给陈梅英看过病,我才不管啥思想主义,治病救人是我的思想,脱离痛苦是我的主意。”

    金枝走过静悄悄的王集,景物轮廓渐渐分明。路边人家的鸡窝里一声鸡啼,那么响亮饱满,一呼百应,村里所有的公鸡都开始接力,翅膀把黑暗扇的稀薄。金枝觉得来凤仪就像个不知道“压蛋”(方言公鸡和母鸡交尾)公鸡。

    来到前面赵堤口,赵堤口是个大庄子,庄子北面有条大堤,其实并不是人们自己修的堤,陆地在这里下沉,方寸之间地面落差有十几米,悬崖像刀切豆腐,齐刷刷的立着,鬼斧神工。

    金枝走到县城北关桥头,太阳才从东边慢慢升起,万物复活,雀儿鸣,树儿摇,鱼儿跳,人儿叫,有阳光照耀着真好。

    金枝站在县政府大门口,第一个骑着自行车来的正是表哥。她迎面走过去喊一声“哥”。

    陈更新跳下车子,吃惊地说:“妹子,你咋在这里?”

    “有事来找你帮忙。”

    “啥事?走到我办公室里说去。”他觉得金枝徒步五十里夜路赶来可不是小事情。

    两人来到办公室,陈更新让金枝坐在桌子对面。金枝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很干净,北面墙上的几个中外老头,他们运筹帷幄之中,不管你在哪里,他们的目光总是在注视你。

    金枝把来凤仪被抓的经过说了一边。

    “我马上亲自去,你放心好了,书记老马和我是战友,再说,来凤仪又没犯法。走吧,跟我回家,让你嫂子给你做饭。”

    金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人也轻松,喘了口气说“以后,以后有机会亲自到你家和嫂子好好拉呱拉呱。”她发现表哥立在桌子上的褂子袖子岔着,县长穿烂衣服上班,她寻思那表嫂也勤快不到哪里去。

    表哥一听学自己的口气,笑了:“给小时候一样皮。”

    “我先回去了。”金枝看着表哥说。

    “你咋回去?”

    “走回去。”

    “这样吧,我交代一下工作,咱俩一起回去吧。”

    县政府大院里的自行车越来越多。

    金枝坐在自行车上,来到北关桥头,陈更新说:“快十点了,你下来吃早饭。”

    “快赶路吧,到家再吃,我不饿。”

    “那怎么行?到家还要一个多小时,中午饭都赶不上。”

    陈更新走到店门口,要了一碗羊肉啥汤,拿来几个散发香味的热烧饼,对金枝说:“快坐下吃吧。”

    好多年没有喝过啥汤啦,金枝想着,小时候跟着爹爹到县城里,爹爹总是给她买一碗解馋,后来在东关神甫学堂念书时喝过多次,现在又尝到啥汤,离那时十几年啦,这是表哥买的,可是那人一次都没有给买过,别说啥汤,就是这城里的包子油条烧饼多年来也不知道啥味的。小天赐每次听说那人到城里去,总是拽着那人衣服角缠着要买回个烧饼吃,可是那人嘴上答应,却连烧饼上的一个芝麻粒也没带回来。

    社员们有时也说“来队长,到城里给俺们弄碗啥汤喝喝,别老啃咱那硬馍馍啦。”那人总是说“等咱大江庄富了,我把这城里的啥汤店都全包了,让咱社员男女老少都喝个够。现在是创业,条件不允许,那钱咱多买些肥料,多收粮食,咱再忍受几年。”社员们笑着说“你真抠。”金枝听到家歪低声说:“给他爹一样,没错种。”

    想着想着,金枝越嚼越慢,再也吃不下去啦。

    表哥说:“金枝,你只吃一个,怎么不吃了?”

    “饱了。”金枝笑笑,把剩下的烧饼折一下放到褂子口袋里。心想给那三个人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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